小木车载着卫八和白狐袍,朝着那条隐秘的进山之路赶去。白狐袍虽然岁数小,却很聪明,他暂时隐忍不发,等待机会。
在他看来,卫八就算再厉害,也总有疲惫打盹的时候,只要抓住机会,逃到这片山林里头,卫八就很难再找到他。
抱着这个念头,白狐袍老实了下来,他不能轻举妄动,如果一直偷偷摸摸的有什么小动作,只会让卫八对他不放心。所以,白狐袍驾驭着两条拉车的白狐,平静的走在路上。
卫八靠在木车里,虽然车子很狭窄,俩人钻进来,只能蜷曲着腿,不过,车子里有兽皮,搭在身上,暖暖和和,又不用费力走路,跟之前奔波的日子相比起来,也算是不错了。
“你那十来个同伴都死了,你可惜吗?”卫八坐在木车上,反正闲着没事,就跟白狐袍说话,通过交谈,他大概也能分析出一些白狐袍的性格,分析出白狐袍的性格,便能顺藤摸瓜,去了解了解路残生。
“不可惜。”
“不可惜?那可是十多条人命,你不是说,他们和你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
“我爹说了,这世上的人都死绝了,也不要紧,只要自己活着就行了。”白狐袍说道:“两条腿的蛤蟆不多,两条腿的人多得是,山外头多少人都吃不上饭,给点吃的,就能叫他们卖命。”
卫八没有答话,只是淡淡的笑了笑。他心里有种感觉,总是觉得那个路残生,和自己似乎是同一类人。
只要自己活着,这世上的人哪怕都死绝了,又能如何?
“咋,我说的不对?”
“对,你说的对。”卫八微微闭上了眼睛,说道:“所以,你老实一点,我现在还活着,你若是不老实,我就杀了你,你死了,对我来说,也不损失什么。”
这个季节的山林边缘,是很难见到人的,整整一夜,小木车都在雪地里穿行。到了天亮的时候,卫八搓了搓脸,从包袱里拿出一点干粮,丢给白狐袍一块。那些狍子肉已经冻的和石头一样,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动这些肉。
“噗!这是啥玩意儿!?”白狐袍啃了一口干粮,随后就吐了出来,把干粮丢给卫八:“这是给牲口吃的吧!我不吃!”
卫八看着白狐袍,没有怪他,只是自己慢慢吃着干粮。
“那不是狍子肉么?烤熟了,总比这些干粮好吃吧?”
“狍子肉是留着最后没干粮的时候保命用的,等干粮吃完了再说。”卫八把白狐袍丢下的干粮捡起来,重新放好,说道:“怎么,瞧你的意思,你从小到大,还是锦衣玉食的公子哥儿?”
“你别埋汰我。”白狐袍撇了撇嘴,说道:“不敢说锦衣玉食,那也吃的好着呢。”
白狐袍像是炫耀一般,跟卫八说,在狐狸山的时候,路残生每天亲手给他做饭,不带重样的。尽管是在深山之中,罕有人际,但路残生却一点都不马虎,捕获的猎物,挖来的野菜,采到的蘑菇,摘到的果子,都要精心烹饪一番。
“吃过鸡油蕨菜么?”白狐袍无形中咽了口唾沫,说道:“采蕨菜的嫩芽,先晒干,再用开水泡开,煮熟,再晒干,再泡开,反复三次。林子里的松鸡,只取鸡油,放上榛蘑,慢慢炒,慢慢熬,至少熬一个时辰,等榛蘑都熬透了,取出来,跟蕨菜放一起,再浇一勺热鸡油,啧啧......”
白狐袍的肚子很饿,越是肚子饿,就越能回想到以前自己吃过的好东西,他仔仔细细的跟卫八讲着在狐狸山的时候,路残生怎么烹制佳肴。
卫八只是听着,并不答话,他似乎真的能知道路残生的心迹。路残生必然是有本事的,只不过因为什么原因,躲到了人迹罕至的山里。他的一身功夫都没用了,所有的手段都没用了。
山中岁月长,一个人的一生,说短也短,如同一闪而过的流星,说长却也长,几十个冬去春来。路残生除了教白狐袍练功夫,可能就没有其它的事情可做,他只能把时间和精力,消耗在那些自己原本丝毫不感兴趣的事情上,来打发无聊的岁月。
“狐狸山除了你爹和你,还有别的人吗?”
“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还有十来个,都被你杀了。”白狐袍又撇了撇嘴,说道:“还有俩大丫头,平时干杂活的。”
路残生除了这个儿子,就没有别的家人,也没有亲戚朋友。
到了中午时分,两只拉车的白狐有点疲惫,拖拽这种雪橇木车,比较省力,但也架不住这样没命的跑。在白狐袍的要求下,卫八同意停下来休息休息。
白狐袍从木车旁边吊着的一个袋子里,取出一些骨头,丢给白狐。他仍旧是不肯吃干粮,觉得粗粝难咽。卫八不勉强他,小孩子不懂事,很多事情,跟他讲了,也不会有用处,除非让他真的疼了,亏了,他才会长记性。
人都是这么一点一点成熟起来的,卫八也不例外。
两只白狐休息了一个时辰左右,在卫八的催促下,木车重新开始前行。白狐袍显然饿的有点心慌,他在狐狸山是少主人,练功虽然辛苦,在衣食住行上却没受过亏待。他手下那帮小孩儿就不一样了,路残生总是故意让他们缺衣少食。
白狐袍还记得,路残生跟他说过,这些手下人,不能对他们太好,也不能让他们总吃饱,要是天天饥一顿饱一顿的,偶尔让他们吃一次肉,他们会感恩戴德,可是,天天好吃好喝的,他们就觉得那是很正常的事情。
白狐袍心里,还是觉得可惜的,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但他不说出来,心里暗暗的谋划着,如果能逃掉的话,就赶回狐狸山,叫自己的父亲出山,把卫八给碎尸万段。
木车从半下午又跑到了晚上,卫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这一天下来,几乎没怎么活动手脚,所以也不是太饿。到了入夜之后,白狐袍可能真的被饿的受不了了。
“我啃过一口的干粮,拿来呗。”
卫八连眼都没睁,摸出那块干粮,丢给了白狐袍。
白狐袍是皱着眉头把干粮硬吃下去的,他悄悄看了看卫八,卫八裹着一张兽皮,缩着身子,眼睛也闭上了,似乎是在打盹。
但白狐袍知道现在时机未到,他没有要求停下来休息,他很清楚,卫八现在虽然闭着眼睛,却没有睡觉,自己只有这样一直的驱使白狐,拉着车子奔跑,才能让卫八始终处在无法休眠的状态。
白狐袍相信,自己豁出命来,硬跟卫八熬上两三天,等卫八疲惫不堪,必须要睡觉时,自己的机会就来了。
所以,他还是很老实的驾驭着木车,同时还在不断的跟卫八说话,哪怕卫八不回话,白狐袍也要说。
白狐袍问了很多乱七八糟的问题,比如他问卫八叫什么名字,是从哪儿来的,来干什么等等。卫八闭着眼睛,一言不发。
白狐袍问的口干舌燥,却不停嘴,就想拖着卫八一起熬。
足足有大半夜时间,白狐袍的嘴皮子就没闲过,嘀嘀咕咕说了那么多,没有得到卫八一个字的回应。一直到黎明时分,卫八才睁开眼睛,伸了个懒腰。
“我跟你说这一宿话,你一句都不答?”
“你说了一宿话吗?”卫八木愣愣的摇了摇头:“前半夜我就睡着了,我真的什么也没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