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面只有半个巴掌大小的镜子,不是玻璃镜子,而是铜镜。
常太山把这面镜子,递给王换,王换伸手去接的时候,镜子恰好就在两人中间。
一面镜子,在两人的眼中,却是完全不同的。
在常太山眼里,这面小小的铜镜很清晰,透过镜子,能清楚的看见镜面所折射出的情景。
可是在王换眼里,镜子却模糊不清,宛若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王换接过这面镜子,用衣袖擦了擦,然而,镜子上那层灰尘,好像长在了上面,怎么擦都擦不掉。
“这面镜子,看不清楚。”王换试了几次,镜子不清,他什么都看不到。
“这镜子,跟所持者的心相连,镜子在你手里,就和你的心连在了一起,所以,镜子叫做心镜。”常太山解释道:“等什么时候,你的心清楚了,这面镜子也就清楚了,你想看到的,想知道的,都可以看到。”
“那它什么时候可以变清楚?”
“或许明天,也或许一辈子。”
王换刚想再问,可是,话到嘴边却咽了回去。其实,常太山已经说的非常明白了,这面心镜,只有等自己的心变的清晰无二,才可以看到。
这是急不来的。
王换收起了这面镜子,小心的放好,他感觉,自己等不了一辈子,这面镜子,一定会清晰的。
“人的命数,是最难琢磨的,所以,不用去琢磨它。”常太山重新坐了下来,他或许真的到了一定的境界,无论说起什么,都是从容不迫,波澜不惊。
王换和常太山又开始聊,王换知道常太山是个有本事的人,聊着聊着,他就想到了无念。
到现在为止,无念的生死,都是一个谜,虽然判官庙的高个子没把话说的那么清楚,但是,他的言外之意,就是那条汹涌的暗河非常湍急,人掉进去,多半是不能活的。
王换跟常太山讲了自己和无念相识的经过,然后又讲了无念的结局,他现在很想知道,无念到底能不能活下来。
“我依然是那句话,我不是给人算命测吉凶的,不过,你说的那个人,我总觉得,是一个大德者,大德者,总会逢凶化吉的。”
常太山的这几句话,让王换心里感觉说不出的踏实。他并不是非要见到无念,只要能知道无念还活着,无论在什么地方,王换心里这根刺,就等于被拔掉了。
漫漫长夜,两人无话不谈,从天色发暗,再到黎明前夕,整整一夜时间将要过去了,常太山打算要离开了。
他就是这样,到什么地方,来去随心,心里想要来父亲坟头前坐坐,立刻就来了,现在坐了一夜,又要走了。
王换和常太山道了别,等常太山走远之后,王换觉得这一次多少都有些收获。他对常太山留下的那面心镜,深信不疑,他坚定的相信,常太山是个道行深厚的人,自己迟早可以从那面镜子里,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他也离开了常青老人的故居,顺着山路前行,从这儿到三道口,还有好一段路,因为都是山路,崎岖难行,估计这一白天时间,都要赶路。
春寒料峭,常青山似乎还没有从冬天完全复苏,一路行走,很难见到路人。王换没有停留,他也害怕在这里耽搁的时间太久了,会耽误西头城那边的事情。
就这样马不停蹄的赶,到了临近黄昏时分,终于走过了最难的一段路,从山脚下眺望,已经可以看到三道口了。
这个地方,仿佛承载了王换童年时的一段记忆。漫步在河边的时候,他能够回想起来,自己幼年时,会跟着同村的孩子一起,跑到三道口这边来玩。
到了三道口,距离沙围子就不算太远了,太阳懒洋洋的朝西落下时,王换眺望到了一片低矮的小屋。那种小屋都是用木头或者黄泥混着稻草做成的砖头搭建的,不怎么结实,如果遇见大一些的雨,房子可能就会塌。
这就是以前三道口那些采沙人所住的地方,俗称沙围子,三道口这边的河沙被采尽了之后,采沙人都走了,剩下这些破房子,承受了岁月和风雨的侵袭,已经坍塌的不成样子。
这仿佛是一片死地,至少王换知道,在他十几岁的时候,这儿就无人居住,因为闲置的太久,周围又是荒芜的河道,所以,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传闻接踵而来。
三道口,沙围子......这个地方,到底因为什么,出现在王换的幻境中?又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
王换的心里,有一点紧张,也有一点激动。他走到了那片坍塌的土房跟前,房子多半都塌了,剩下几间相对完整的,也摇摇欲坠,仿佛一阵风吹过来,就能将这里夷为平地。
破房子一排挨着一排,约莫能有三四十间的样子,王换慢慢的走着,等他走到中间那排破房跟前时,他突然看到了一间土屋,四周被木头固定着,所以还保持着原样。
土屋的门口,有一些杂乱的东西,王换看见了两个豁口的破碗,看见一堆烧过的炭火,一个烂水壶。
地上有些被烧的乌黑的地瓜,还有一些鱼骨头,看见这些东西的一瞬间,王换就意识到,这里,有人居住。
就在这时候,王换隐隐约约听到了一阵嘀嘀咕咕的声音。那声音应该是从这排土屋的另一端传来的,他急忙迈动脚步,朝前方走去。
一口气走到破屋的尽头,那边是一片混着沙子的土地,初春时节,有些潮湿,王换一眼就看见这片沙土地跟前,蹲着一个人。
那人背对着王换,正在沙地上面用手指画着圈。一圈一圈,他的手臂仿佛长年累月都在重复着这个动作,沙地上的圈一个挨着一个,一边画圈,这个人一边不断的嘀咕着谁也听不懂的话。
尽管只是一道背影,可王换看见对方的同时,嗡的一下,曾经浮现在脑海中的幻境似乎在急速的膨胀着。
三道口,沙围子,还有那个在地上画圈的阿浑,如今已经完整的出现在了眼前。
幻境中的一切,变成了现实,王换并不怀疑,他知道自己现在并未做梦。
阿浑好像没有察觉王换站在身后,他还是在画圈,在嘀咕,距离如此之近,王换都听不懂,阿浑究竟在说什么。
他默默注视着阿浑,可以想象的到,阿浑应该在这里住了很长一段时间了。对于阿浑来说,活下去很简单,似乎并不困难,周围的山民如果丢失了一些地瓜之类的东西,不会大张旗鼓的去抓贼,河里虽然没有太多的河沙可采,却有鱼虾可以捕捞。
阿浑只要吃饱了,就是活着的所有意义。
他最少看了能有一刻时间,这时候,阿浑终于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停下手中的东西,慢慢的转过头。
阿浑老了。
这是王换看见阿浑的正脸时,心里产生的第一个念头。王换小的时候,阿浑的岁数还没有这么大,那时,阿浑的头发是黑的,脸上的皱纹很少。
可是现在,阿浑好像在一条时光的长河中游荡了一番,他真的老了,皱纹密布,牙齿似乎也掉了几颗。
王换知道,阿浑从出生开始,神智就不怎么清晰,他很害怕阿浑突然看见自己,会逃掉。
然而,阿浑没有逃,他盯着王换,看了一会儿,突然咧开嘴巴,无声的笑了起来。
“你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