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绝顶上8848米的海拔高度人迹罕至,极少出现鹰群或走兽,这只鹰能精力充沛地在空中翻飞,一定是有人带它上来的。
说时迟那时快,大鹰扑落,并未直接停在担架上,而是做了个类似于汽车急刹的扭身动作,轻巧地停在担架旁边,双爪牢牢地抠住了地面。
田梦松了口气,但仍然平端手枪,瞄着大鹰的头部。
林轩说不出鸟语,但在与大鹰那双精光四射的眼睛对视时,忍不住开口:“你的主人呢?他在哪里?是不是也在向这边走?”
田梦哑然失笑,另一边的空沙则忍不住大笑。
“喂,带这只鹰一起回帐篷去。”田梦吩咐那些工人。
工人刚刚聚拢来,还没来得及去抓那只鹰,便有人从大鹰来的方向飞奔而至,衣袂飘飘,须发皆白,原来是一个年龄至少在七十岁以上的老僧。
“不要动它,它是来找人的。”老僧停步,双臂一振,发出了两道澎湃大力,将工人们推送到一边去。
大鹰见了老僧,腾身一跃,停在老僧左肩上。
“大迦楼罗,身在神山之上,不要恣意张狂,懂得吗?”老僧抚摸着大鹰的脚爪,侧着脸跟它说话,对所有人视而不见。
大鹰扬起脖子,低叫一声,音节婉转,至少有十五到十九个音节,似乎在向老僧汇报情况。
老僧大笑,闭上嘴,依靠鼻腔的呼吸动作发出一连串“哼哈嗯呵”的音节,跟大鹰的叫声非常近似。
这一人一鹰的交流,把现场所有人都看呆了。
“请问,前辈应该就是极物寺多吉措姆大师说过的大金光寺万隆宝师?”林轩恭恭敬敬地向那老僧鞠躬。
老僧回头,目光炯炯,上下打量林轩。
两人相距只有三尺,彼此对视,林轩忽然觉得这位万隆宝师似曾相识。
“我来帮他。”万隆宝师指着担架。
林轩使劲揉了揉眼睛,横跨两步,观察万隆宝师的侧面。他的记忆力超强,很少出错,既然看着对方眼熟,就一定是在哪里见过。
“放心,他不会有事的。”万隆宝师又说,并弯下腰去,探察巴尔杜尔的腕脉。
巴尔杜尔双眼紧闭,呼吸微弱,整张脸呈现出一种可怖的死灰色,鬓角和胡须上也都结着白色的霜花。尤为不妙的是,半空中飘落的雪花贴在他脸上,根本没有融化,而是越积越多,如果不是别人时时擦拭,那张脸早就被雪片盖住。
无论室外的温度多低,正常人脸部的体温总是能够瞬间消融冰雪,这是物理学上的热传导常识。如果巴尔杜尔脸上的雪不能融化,只能说明他的体温已经下降到很可怕的程度。
“他不会有事。”万隆宝师挥手,把巴尔杜尔眉睫上的雪片拂去。
“前辈,我们在哪里见过?”林轩问。
万隆宝师的鼻梁高高隆起,鼻孔又粗又大而且外翻,而嘴唇则厚重而开阔,正是面相学中的“狮鼻虎口”。按照相学理论解释,有这种面相的人,性情狂野,傲岸不群,在朝为官,则居一人之下千万人之上;在野为民,则啸聚天涯,虎踞龙盘,成就千古不朽之名。
“是吗?”万隆宝师放开巴尔杜尔,转身面对林轩。
“是在……香港……”林轩在记忆中急速翻找,马上想到香港屯门青山禅院里见过的游方僧人。
“是吗?”万隆宝师粗壮的白眉一皱,仿佛有一万根白色的刺突然张开,横列在他眼眶上方。
“没错。”林轩点头。
他见过的游方僧人即万隆宝师,只不过当时那僧人低调内敛,须眉黑白掺杂,没有万隆宝师这种睥睨千山万水的霸气。
万隆宝师没再回应,而是长叹一声。
“两位,我们是否回帐篷里去谈?”萨曼莎也折回来,谨慎地开口。
万隆宝师挥手:“你们都走吧,我们单独谈。”
田梦与萨曼莎同时望向林轩,两双眼睛里满是担心与忧虑。
林轩点头:“你们都回去休息吧,我和万隆宝师慢慢聊。”
萨曼莎也点头:“好吧,有事就招呼我们。”
她的行事作风比田梦更果决,马上招手命令工人们向东去。
骆原一直夹杂在队伍中,经过林轩身边时,轻轻道了一声:“当心。”
因为这一句话,林轩心底有暖暖的温情涌动。作为登山队的领袖人物,他刚刚登顶就遭遇困厄,非但没有起到稳定军心的作用,还连累大家分心照顾。所以,他对每个人都心怀歉疚。
因为极物寺那边的连番突变,他与骆原之间有了隔阂,但此时此刻骆原能这么说,还是让他心里最柔软、最善良的一面受到了触动。
万隆宝师振臂:“大迦楼罗,去——”
那大鹰听懂了他的话,立刻凌空飞起,轻飘飘地落在十几步外一块凸起的石笋上。
“你真的见过我?”万隆宝师问。
林轩认真地点头。
“在哪里?”万隆宝师追问。
林轩缓缓地回答:“是在中国香港屯门的青山禅院。”
“那时候的我——”万隆宝师拧着眉,继续追问,“什么模样?”
林轩一边思索一边回答:“是游方僧人打扮,光头,灰袍,布鞋。我们交谈时,前辈说过很多寓意很深的话。不过,那时前辈看起来只有四十岁左右,精神萎靡,面有病容,行走说话之时相当缓慢,似乎正在承受着身体的某种病痛。”
他的描述没错,但他与游方僧人萍水相逢,没有必要过度关心对方的**。
雪越来越密,令林轩的视线略微模糊,渐渐看不清万隆宝师的那张脸。正因如此,眼前的人与青山禅院见过的游方僧人两种形象渐渐弥合在一起,变为同一个人。
“把你的手给我。”万隆宝师说。
林轩怔了怔,但相信对方没有恶意,遂平伸双手,递到对方面前。
万隆宝师陡地伸手,双手交叉,握住林轩的双手,即右手握右手、左手握左手的状态。
这种握手方法极为别扭,但林轩不动声色,任由对方握着。
“这是件非常古怪的事,我解释不了,谁都解释不了,我曾经拜访过藏地八大顶级佛寺的最高明智者,也曾踏遍青海、甘肃、藏区、天山南北、尼泊尔、印度北方邦、不丹、锡金各地,寻找真正能解释这件事的人,但我始终不能如愿。为了这事,我曾在雅鲁藏布江最湍急弯道顶部的岩洞里闭关七次,每次长达二十八天,苦思冥想,不得其解,直到将头发胡须全都熬白了。”万隆宝师说。
林轩掌心一热,觉得万隆宝师手心里钻出数百条热流,灵蛇蚯蚓一般蜿蜒游动,进入自己体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