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张奇

按照抬棺的规矩来说,丧架一旦上肩,中途就不能落地,但此时门口这几个生死不明的人挡住了去路。

袁晓兰亲自上前查看,探了探其中两人的鼻息,赶紧让人打来了几桶凉水,一股脑儿全浇在了这几个人身上。

不过十几秒的时间,这几人先后醒来,在袁晓兰的询问下,面露惊恐的说出之前的经历。

时间跳回到几个小时以前,浓雾乍起,门口出现那棵老树的时候。

这几个不知死活的袁家保镖走出了大门,想要探查那棵树的情况,但是一出门,几个明明是前后脚踏出大门的人,彼此间却走散了。

然后他们有了一段完全相同的经历,先是看到了被吊在老树上的袁晓杰,然后身体就失去控制,径自走向袁晓杰,到了脸贴脸的程度之后,就发现被吊在树上的人变成了自己,挣扎过后陷入了昏迷。

拥有这段经历的,并不止有这几个人,我们一开始在旁边院子救下的那个人,也是一模一样的遭遇。

现在那棵老树已经消失了,但我观察到这几个险死还生的人,脖子上都有着相似的勒痕。

我陷入疑惑之中,所有人都经历了生死一瞬的危机,但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一个人真的死去。

是袁晓杰的亡魂依然存在一丝人性,在紧要关头放过了他们,还是说它并没有能力真的杀死人?

我一边思索一边听着四个老道跟袁晓兰的讨论,他们也没得出个确切的结论,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几条差点丢失的生命,都是袁晓杰的亡魂在作祟,按照泓益老道等人的说法,只要把袁晓杰的尸体下葬,才能彻底的解除所有人的死劫。

抬棺的八仙们也想尽快完成这单活,开始催促袁晓兰赶紧启程,袁晓兰就让人先把门口这几个倒霉的家伙抬进了袁家大院,带着我们这支送葬队伍继续行进。

不知道是不是村民们也觉察到了袁家大院内的不详气氛,整个村子连胜狗吠都没有,安静的有些吓人。

但一直到我们走出了村子,也没再有任何事情发生,除了三个老道士摇铃念悼词的声音有点让我心里觉得不舒服之外,一切都已经平静了下来。

而本该一起走在最前面的泓益老道,却一而再的放慢脚步,最后和我并肩走在了一起。

我疑惑的看着他,过了好几秒钟才想起来,他是答应过要告诉我一些关于我祖父的事情的。

泓益老道也很上道,而且也不避着旁人的样子,直接就开始给我讲述,第一句确是疑问句。

“小友,你知道张中吗?”

我很认真的想了半天,也只能颓然的摇头,这是我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而泓益老道接下里的一句话差点让我吐血,他捋了捋山羊胡,云淡风轻的道:“张中是元末明初的道人,了解过道教传承的人,基本都会知道他的存在。”

我偷偷对泓益老道翻了个白眼,抱怨道:“我又不是道士,怎么可能会知道你们道教的古人?”

泓益老道的性子跟他的年龄一样稳重,继续慢条斯理的道:“你虽然不是道门中人,但你的祖父却与道门有渊源。不过今天咱们还是得先从我的祖上张中开始说起。”

我马上正色起来,一再确认有没有听错,泓益老道说张中是他的祖上!

“张中这个名字可能一般人没有听过,但他的弟子却声名远扬,也就是曾辅佐明太祖一统天下的刘基。张中生于元朝末年,也曾和刘基一起辅佐明太祖开疆扩土,但在封侯拜相之时,却隐没离去,自此再无音讯。”

我怕泓益老道真给我按历史朝代给我讲出一大段毫无营养的历史来,就趁他停顿的时候插话问了一句:“你刚才说张中是你的祖上,那他和我祖父又能有什么渊源?”

“准确的说,是与我家族的一个族叔有关。”泓益老道神色有些复杂,像是记起了某些回忆,继续道:“我们家虽是张中后人,但事实上关于张中的事迹也所知甚少,不过我们张家却保留了一个习惯,最多隔一两代,就要有至少一个人拜入道门,在我小的时候,上一个道士还是我的太爷爷的弟弟,而下一个轮到的人,就是我那个有表亲关系的族叔,张奇。”

“时代荏苒,当时我们张家的人丁还算兴旺,但也没出过什么名门望族,都聚居在一个村子里。而祖辈的传承口训,执行力却在日渐削弱。之所以是张奇代表家族去当道士,最大的原因实际上只是他是个父母双亡的孤儿,而且打娘胎里出来就带着痨病,无依无靠又半死不活的,当时家族掌权的几位太爷,也只是想拿他充个数,把他送进道观就不再过问,任由他自生自灭,也算是完成了祖训。”

“但所有人没想到的是,过了两三年之后,张奇又回到了村子,而且痨病也好的七七八八了。他告诉族人,是道观里的道士们治好了他的病,但他为什么离开道观回村子,却没人知道缘由。”

“虽然回到了村子,但张奇也没有还俗,就在父母遗留的几间茅草屋里做一个深居简出的道士。他从道观里学了点医术,平时还能帮族人看看病,口风也不错。只是却接连几次拒绝了族中长辈为他指派的婚事,说自己这辈子都是道门中人,不会娶亲,后来才没人说这事了。”

“再到后来,所有人都以为张奇会一辈子呆在族中不会外出了,他却又选择了在战乱年代外出游历,神经兮兮的说自己用了大半辈子终于算出了一点因果,要出去找一个人送出这份因果。”

“而且他临走之前,还特意嘱咐过族人,如果他以后不再回村子了,就证明他做的事已经成功了,往后族人也不用再有人当道士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我已经隐隐觉得有些不安,泓益老道说了半天,都只是在说张奇的往事,还没有提到过我的祖父,但我之前也听我爸说过我祖父的生平,两个人之间最有可能的联系,就是那场师徒情!

“我也是后来才打听到的,张奇游历的时候,曾经救下了一个和他一样无父无母的孤儿,还教授了一身道法,这个人也就是你的祖父,后来那位奇人,于老怪。”

果不其然,这个张奇,就是我祖父的道士师父。

我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还要伪装出震惊的神色,以免让泓益老道看出我早就猜到了这些。

泓益老道也没看出我的伪装,自顾自的继续说下去:“虽然张奇真的没再回过村子,但族人商议过后,还是觉得张奇的话未必可信,所以才又有了我这最后一个张家的道士,现在我们那村子因为拆迁,族人已经散于天南海北,恐怕以后也不会再有重聚的一天了,更不会再有人关心任何的祖训。”

我跟着泓益老道一起叹气,但心里却开始怀疑起张奇这个人的动机,虽然可能有些忤逆我祖父的师父,但我不太相信一个本可以平平静静守着族人安享一生的人,会愿意选择在战乱年代奔波一生,最后还把命都给搭上了。

这其中,肯定有一些事情促使张中离开了族人,而我能想到的最有可能的一点,就是张家必须有人当道士,以及我于家必须世代守护棺山的祖训。

看似两个没有任何牵连的家族,但却因张奇与我祖父的一场师徒缘分联系到了一起。

“我也是在当了道士很多年之后,才打听到了族叔张奇最后的归宿,不曾想他还是死于了疫病,当然这也可能和他从小就有的痨病有关。我还曾经去西川村拜访你的祖父,但当时他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于老怪’,外界又流传说他当众说过,这辈子都不会再出西川村,所以我只走到了西川村,却没真的见上他一面。”

我偷偷观察泓益老道的神色,这老家伙面上有惆怅有疑惑,确实也不像是撒谎的样子。

所以我更加认定,张于两家的因果,还是出在张奇这个人身上。

他凭什么能说自他之后,张家就不需要再遵守祖训保持有族人出家为道了,又为什么我的祖父在游历大半生之后,就认定了西川村才是我们于家的祖地,而且还多出来一个世代守护棺山的职责。

我在心中默念着一个恐怖的结论:“我祖父被骗了,极有可能守护棺山的职责本来就不是我们老于家的,而是他们张家,张奇算计了我祖父,把这份责任甩给了我们于家,为的就是保证他们张家人的安宁。”

不得不说,这是张奇的一手好棋,他为了不败露自己的计划,可能都没有告诉过族人这件事。

我开始在心里咒骂张奇,这一手坑的还不止是我祖父一个人,而是不知道多少代人。

如果不是我正好在这里遇到了泓益老道,如果不是泓益老道对我没有这方面的戒心,把张奇的故事对我全盘托出,我可能这辈子都要被蒙在鼓里,说不定还会满腔热血的主动担负起我们于家的‘职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