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用担心,她还活着。"苗不异叹了口气,道:"只是伤重,一直调养不好,身子很虚弱。"
苗玉还活着,我的情绪稳定了些,不管怎么说,只要她还活着就好。说话间,弥勒已经从后面赶了过来,苗不异没有动手的意思,抬手抛给我一个小瓶儿,叫我把手里的人先放掉。
"那是解药,去救你的朋友。"苗不异想了想,对我道:"我们两个,单独说两句行不行。"
弥勒曾经在九黎人手里吃过亏,对他们印象很差,张嘴就想阻止,但是我拦住他,让他去救雷真人。苗不异把身后黑暗中若隐若现的九黎人屏退,然后带着我朝旁边走了走,四下无人,他看看我,道:"九黎将有大难了,我们可能要举族搬迁。"
九黎完全依靠新月号角抵御每年一次的好大天劫,新月号角中是九黎小祖的不灭神灵,而苗玉又是九黎小祖的转世之身,她的存亡,关乎着九黎的安危。苗玉前一次受到了致命的重创,苗尊几乎用了浑身解数才保住她的命,但她的身体虚弱不堪,可能会折阳寿,而且最要命的是,苗玉受损,新月号角受到严重影响,开始崩裂,这种情况下,九黎很难熬过下一次天劫。
"父亲已经到了河滩。"苗不异道:"九黎可能要接着搬迁了。"
"告诉我,你们到底想要怎么样?难道真的要大乱了,才合你们的心意?"我有点说不出的急躁,大河出现变故,我却憋着一肚子的火气无处发泄,连用劲的地方也找不到:"九黎的人是人,河滩的人就不是人?你好好看看!"
我指着身后几处被刨开的坟头,苗不异已经派人查看了坟地,知道大概情况。他也是局中人,自然明白大河祸乱一旦开始,将会殃及两岸多少人。
"这些人,只是普通人,为了活下去,在河滩奔波,就为了蚩尤当年一个虚无又自大的执念,你忍心让这些人都去死?"
苗不异微微转过头,好像是不愿让我看见他脸上的为难还有愧疚。静心想想,他也有他的难处,毕竟,他只是苗尊的儿子,不是苗尊本人,无法改变苗尊的决定。
"你说,你们到底想要什么样的结果?"
"乱世出英雄,从始祖败于轩辕黄帝之后,我们九黎,始终都蜗居在偏僻的南疆,就如你所说,河滩人是人,我们九黎人就不是人吗?为什么你们占据着中原沃土,我们就要躲在南疆?"苗不异道:"大河一乱,天下则乱,乱世里面,成王败寇封侯拜相,都是有可能的。"
"你醒醒吧!"我觉得有些可笑,现在已经是什么年代了,就算天下乱了,凭九黎人手里的骨矛竹箭,又能做些什么?
"夸父追日,天狼啸月,那不是成不成的问题,而是做不做的问题。"苗不异深深叹息一声:"我不想杀戮,却不能忤逆父亲的意思。"
"你怜惜阿玉吗?"
"当然怜惜。"
"你看到阿玉垂危,是不是心如刀绞,宁可自己死了,去换她的命?"我又指向远处的大河,道:"大河两岸,苍生千万,有多少像阿玉那么年轻的人?你只知道阿玉要死,心里刀割一样,大乱如果爆发了,这些年轻的人要死去的时候,他们的父母,会痛不欲生。我们七门,从古至今都落在下风,被误解,被围剿,含血带泪苦苦守着这条大河,为的什么,只是为了,大河安稳一些,伤心人就会少一些。"
"我知道,我也明白。"苗不异慢慢闭上眼睛,道:"陈近水,可能已经迟了,我在半路已经听说,大禹留下的玄黄鸟祖化成了飞灰,那是镇压大河的最后一道屏障,这场祸乱,或许已经阻挡不住了。"
我默然了,这些话,不是苗不异第一个说出来的,我已经深信不疑。同时,我还记得太爷当时说的话,七门中人,要尽力护河,如果真的有一天护不住这条大河了,那么就和大河一起湮灭。
"好好照顾她,我很想见她,但天各一方。"我慢慢转过身,一边走一边道:"我会留在这里,跟大河共存亡。你见到她的时候,告诉她,欠她的,这辈子我还不起了,到下辈子,我会还"
我走向弥勒他们,我真的不知道明天会怎么样,但心里的念头打定了,就不容更改。如果大乱无法平息,那么我就在这里尽责,做好最后一代河凫子该做的事。
"等等!陈近水!你等等!"苗不异从后面追上来,鼓足了勇气,抬头在四周看看,压着嗓子道:"有几句话,我说一说,你听一听,不要再对任何人讲,如果父亲知道我把这事泄露给你,我会被处死!"
"什么话!?"
"我想九黎昌盛,但我不想看见大河生灵涂炭,大变已经发生,人力难以阻止,只有一条路可走,我不敢确定这条路能否阻挡后面的祸乱,但这已经是唯一的一条路了!"苗不异咬咬牙,道:"你要去找一个地方,只有找到那个地方,才有可能平息这场祸乱。但是没有人知道那地方在哪儿,否则圣域九黎早已经派人赶过去了,它就存在于飘渺的传说中,从来没有人亲眼见过。"
"你说的是"我隐约已经知道苗不异说的是什么地方了。
"自然天宫。"苗不异一字一顿道:"自然道的祖地,自然天宫。"
自然天宫,这个比圣域和九黎更要神秘和遥远的地方,马上牵引着我的神经。这也不是我第一次听到这四个字,它好像带着难以言喻的吸引力,像一处圣地。
"陈近水,你是否还记得,当初在九黎的时候,我父亲曾经对你说过的话。"苗不异看见我沉浸在思索中,跟着道:"他问过你,能打开那道门吗?"
"我记得。"我马上反应过来,那道门,那道门,我曾经暗中琢磨了很久很久,在琢磨这究竟是怎么样的一道门。
"我告诉你,那道门,就是自然天宫的大门。"苗不异的声音放的很低,这显然是一段鲜为人知的秘闻,他小心谨慎,唯恐会有任何人听到:"大禹曾经有机会彻底平息大河的祸乱,但他没有,他没有打开那道门。"
"禹王都做不到的事,我凭什么去做?"我已经听明白了,自然天宫,那是可以终结祸乱的地方,我虽然自信满满,但狼还在,我绝对比不上上古的圣王。
"大禹不是没有能力打开那道门,而是不愿打开。"苗不异望了我一眼,道:"只有打开那道门,才有阻止大河祸乱的机会,陈近水,这条路,我冒着风险指给你,做不做得到,全要看你了。"
说完这句话,苗不异转身就走,走了几步,他顿住脚步回过头,道:"七门九黎,已经是死敌,但我却希望你能活着,若你死了,阿玉会很伤心她说不定,也会死"
苗不异匆匆忙忙的走了,他是个敦厚的人,当时在涂家大院的时候,已经有意给我留了条后路。他指了一条明路给我,但是自然天宫,在什么地方?我一下子想起来,自己的转生印里面留存的那座位于大山峰顶的巍峨殿宇,然而那座宫殿的残留记忆,也被叶子身上的恶灵硬生生抹掉了。难怪恶灵要抹掉我的这点记忆,它不愿让我回想起关于那座宫殿的往事。
那座耸立在流云中的殿宇,就是传说中的自然天宫吗?只有找到它,才有一线机会去平息大河之乱?但是那座宫殿在我脑海里已经淡的回想不起,仅凭记忆,我肯定找不到它。
苗不异走了,我和弥勒他们也离开了这里,绕过村子连夜赶路,我想静下心好好的找人打听一下,能否得到一些关于自然天宫的消息。
我们一路沿着河滩走下去,连着两天没有怎么停脚,老蔫巴和雷真人都累的不行了,第三天夜里,在河滩一片荒地上找了地方落脚。河滩那边是一座晾尸崖,这个月份,河里的浮尸少,晾尸崖上没几具尸体,弥勒身上受过阴火灼烧的旧伤,阴阳失调,和老鬼一样,喜欢朝阴气重的地方钻,一个人爬到崖顶去睡觉。我们就守在崖脚下面,这地方肯定是睡不好的,只不过休息休息恢复一下体力而已。
寒风呼啸,又不方便烧火,雷真人冻的睡不着,硬拉着老蔫巴聊天,熬到临近子时的时候,两个人才有点睡意。雷真人跑到附近去方便,我两天没合眼了,正想打个盹,雷真人在那边一声狼嚎,提着裤子连蹦带跳的朝回跑。
"这又是咋滴了。"老蔫巴伸脖子望着,道:"事儿逼。"
雷真人连跑带跳的冲到我们跟前,咕咚咽了口唾沫,我是觉得他让什么东西吓到了,但是抬眼朝远处看看,什么都看不见,茫茫的一片积雪,空无一物。
"水娃子,那边那边有人找你。"雷真人哆哆嗦嗦的把裤子提上,喘着气,拍拍心口,道:"喊你的名儿要找你。"
"谁?"我觉得很诧异,这荒郊野地,会有人眼巴巴的等着我?
"我不认识,就是觉得"雷真人咕咚又咽了口唾沫,道:"是个是个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