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房梁上的尸体,我甚至有种错觉,觉得它下一刻就会突然抬起头。
"安心了。"雷真人的头发完全被淋透了,神情轻松了一些,也透过窗子看着那具被风吹的摇摇晃晃的尸体,道:"绝对没错的,天上只要有雷,地上就不会有什么东西敢作祟,安全的很哩,咱们去屋子里睡一觉都没关系。"
雷真人是阴山道的人,对这些东西的经验比我丰富,听了他的话,我也安心了些。但是我和雷真人说着话的时候,大头佛一言不发的在屋子里扫视,随后抬腿踢掉糟烂的门板,到屋子里慢慢走了一圈,最后停在房梁的尸体旁,抬头朝上望了望。
"小子,把你那个会发光的筒子拿出来。"大头佛头也不回的道:"姓雷的老杂毛,你眼睛让屎糊住了?什么都看不见?"
我拿出手电筒,打开了朝尸体照过去,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化人场里的老佣工,总之年纪很大了,死的日子也不短,尸体的衣服跟溃烂的皮肉粘到一起,脸庞被乱糟糟的头发遮住,隐约能看到脸上红白交错的一滩烂肉。
"还是请喊我真人比较顺口一些。"雷真人耐心的解释道:"雷乃至阳,家祖和家父都说过,天有雷霆,百邪"
"去你娘的!"大头佛不跟他斗嘴,瞥了尸体,冷笑一声,道:"你跟老子讲讲,这个老头儿是怎么爬到房梁上吊的?"
大头佛这么一说,我陡然察觉到了一个差点就被忽视掉的漏洞。这种过去盖的老房子高且深,屋子的房梁距离地面至少四米,房梁上的尸体晃晃悠悠的随风摇动着,两只脚距离地面少说一米七八那么高,尸体的脚掌堪堪贴着我的头皮。
这是个常识,但凡在房梁上吊,脚下得踩着什么东西,或是凳子,或是一摞转头,脖子钻到绳套里,脚下把凳子踢倒,整个人就悬空了。然而房梁上这具尸体的脚下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也就是说,它是直接吊在房梁上的。
"这个家祖和家父倒是真的没有提过,说不定,它脚底下的凳子被人搬走了?"雷真人扭头就在四处来回的乱看。
"拉倒吧!"大头佛一把抓过我手里的手电筒,道:"你一家三口都是瞎子!"
手电筒的光线直直的照射在头顶的房梁上,光线一照,我看到房梁上头到处都是一道一道好像被绳子之类的东西磨出来的凹痕。
做房梁的木头,都很结实,一个人至多一百来斤,吊在房梁上,来回晃荡一会儿就会死,按道理说,不应该对结实的大梁造成什么影响。但在河滩的民间传说中,凡是在房梁上吊死的人,那根绳子就会在房梁上磨出一道凹痕。这种事情虽然只是传说,不过有时候就是很邪门。譬如前些年,河滩上基本住的都是以前的老房子,遇到房屋买卖,买家必然要带着一个大仙,房子新不新,旧不旧,这些情况可以忽略,但是那个大仙,会顺着梯子爬到正屋的房梁上去看一看。
这个步骤,用我们这里的话说,叫做"观梁"。"观梁"这个词,本来是用在木工身上的,主要是新房盖好,最后上大梁的时候,看看梁上的正不正,梁木结实不结实。但是后来,观梁就变味了,大仙观梁,只是为了查看一下房梁上有没有凹痕。如果没有,万事大吉,说明房子是干净的,如果有,则意味着这房子里曾经吊死过人,买主需要谨慎。有时候一套老房子卖出去的价格很低,买主贪小便宜,大仙观梁看出点端倪,说了也不肯听,执意要买。最后这样的房子十有**会出事,住着也不安稳。
大头佛拿着手电筒在房梁上慢慢照了一圈,我就看到一道接一道的凹痕,全部是被绳子磨出来的,仔细数一数,一共十一道,如果再加上房梁吊着的那具尸体的话,就是十二道。
"看见了没有!老杂毛!"大头佛把手电筒交给我,道:"这屋子,死过十二个人,都是吊死的!"
"看见了"雷真人一头冷汗,道:"怎么都是吊死的,都在这儿上吊了?不应该嘛,为什么非得吊死?很难受的是不是"
"行了!雨一停,就去找无根水,别再跟老子废话!老子要歇歇!"大头佛一脚把墙角处一张烂糟糟的木头床踢开,让雷真人烧一堆火驱驱湿气。
火堆燃起来,大头佛就靠着墙角坐下,把雷真人绑了,绳子攥在自己手里。这货心宽体胖,不到几分钟呼噜山响。雷真人贼眉鼠眼的来回乱看,却不敢动身上的绳子,最后很无奈,也老老实实靠着墙壁坐下,眯着眼睛打盹。我们连着几天赶路,其实身子都乏了,毕竟不是铁打的人。我挨着他们,心里默默想了些事,又把大头佛教的巩固命图的法门回忆了一下。来来回回有一个来钟头,时间其实还早,只不过一下雨,天就昏暗阴沉,跳跃的火光中,房梁上的尸体还是晃来晃去,让人不安又焦躁,最后干脆转脸不去看它。
没人说话,困意就渐渐上来了,我转头看看他们两个,大头佛打着呼噜,雷真人睡的口水流了一胸口。雨还是很大,雷光慢慢稀疏了。我眯着眼睛想要睡一会儿,但是只要眼睛一闭上,就会感觉房梁上的尸体在慢慢的动,如此反复了很多次,才迷迷糊糊的睡着。
在这种地方,睡也不会睡的多踏实,半梦半醒。不知道睡了多久,窗外好像猛然响起一道炸雷,一下子把我惊醒了,那种感觉非常的怪异,而且难受,好像是醒了,但又好像连眼睛都没有睁开。然而屋子里的一切都清晰的映在眼帘里:还未燃尽的火堆,窗外的大雨,房梁上的凹痕,晃晃悠悠的尸体。
一看到那具尸体,就感觉说不出的别扭。骤然间,我看到随风摆动的尸体两条软塌塌垂下来的胳膊,好像动了一下。我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但是紧跟着,尸体的两条胳膊从腰间抬了起来,一点一点的伸到自己的脖子上,用力扒着套在脖颈处的绳子。
我感觉头皮都麻了,张嘴想叫,却一个字都喊不出,眼睁睁的看着吊在房梁上的老头儿从绳套里钻出来,双手扒着绳子晃了一下,最后落在地上。它还是吊在房梁时的样子,脸上的肉烂了,体无完肤,老头儿站在火堆旁边,伸手摸了摸脸,大把的胡子头发随着破皮烂肉一丛一丛的朝下掉。
我紧张到了极点,但是却像是连转转头颅的力气都没有,微微张着嘴巴,看着那老头儿绕过火堆,一步一步朝我走来。他一边走,一边慢慢撕着衣服,想把黏在身体上的衣服扯开。但是他吊死的时间太久了,衣服和皮肉紧紧连成了一团,用力一撕,一条沾着血肉的布条就从身上扯下来。
"饿啊"那老头儿的嘴皮子都烂了一块,露出嘴里寥寥不多的几颗牙齿,他舔舔嘴唇,把撕下来的布条塞进嘴里慢慢的嚼着,不知不觉中,已经走到离我只有一步远的地方。我心慌,但是仍然不能动,为了不让大头佛察觉,镇河镜被严严实实的包裹着塞在身后的包袱里,我明知道这老头儿很恐怖,一时间却没有什么办法。
他嘴里嚼着沾了血肉的布条,慢慢在我身前蹲下来,我没法形容自己看到的一幕,那老头儿的眼皮子已经烂的差不多了,蔫蔫的眼珠子快要从眼眶里掉出来。他背对着火堆,我看不清楚他杂乱的头发后面,是怎么样的表情。
"年轻人,请你吃肉香着呢"老头儿的嘴一直在动,好像嚼的很有滋味。
啪嗒
说话间,他的一颗眼球从眼眶里滚落下来,啪嗒掉在地上,眼球骨碌碌的滚到我的脚尖前。老头儿颤巍巍的伸出手在地上摸,东摸西摸,差点就抓到我的脚脖子。我的心都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感觉全身都是汗。
"年纪大了啊,烧了一辈子人,眼睛也被熏坏了,看不清楚了"老头儿摸摸索索的从我脚尖把眼球捡回去,按回眼眶,晃了晃头。
我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身体仿佛是被冻住了。又一道闪电从窗外划过,雨夜亮的好像白昼。那一瞬间,我看到四周的破窗子外,站着一个又一个影子,雷光把他们照的清清楚楚,每个人都没有什么表情,脸色惨白的像鬼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