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支干花则是普通的路边野花,在藏地随处可见。
碗口大的牡丹花颤巍巍地挑在花枝顶端,只有小指粗细的花枝已经不堪重负,渐渐地被大花压弯。
林轩很肯定,那不是诊所内的东西。
等魏先生叫出了“尾张荣枯”这个名字,林轩才意识到,一切都是秘术师的高明幻术。
幻术本身是没有意义的,它的出现,起源于对战高手扰乱敌人注意力的诡奇手段。幻术越诡异,则对手的注意力被分散越厉害,战斗力必然大幅度下降。
又过了几分钟,诊所内外一片寂静,仍然没有任何异常事情发生。
“尾张荣枯是个很神秘的人,我以前听过他的名字。”林轩轻轻地说。
“尾张荣枯、田中不花、天风攻守、加藤一万都是天皇麾下的超级秘术师,并且被日本国内民众尊奉为‘大和民族最有趣的四天使’,是在政治、江湖、民间、娱乐圈都具有影响力的人物。作为江湖人,我不管他们身上别的光环,只把他们看作是最强大的敌人。”魏先生端端正正地坐着,表情无比严肃。
如果没有历史上倭寇入侵的惨烈战争,那么中国、日本作为一衣带水的邻邦,当然可以有无数友好交流,并且可以憧憬着国家和平交往、共商亚洲发展美好未来。但是,从1900年以后的四十多年里,中华大国饱受日本倭寇的欺凌侵略,三千里大好河山尽被烽烟笼罩,遂令中华民族十六亿人认清了所谓“大和民族”的本来面目。
“非我族类,其心必殊。”林轩说。
“没错,两国国民信仰不同,所受教育亦不相同。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相信大和民族不会因为1945年的惨败而转变性情,其民族本身具有的劣根性就是侵略、不驯、贪婪、骄狂。近六十年来,该民族大力发展经济,不敢妄谈军事,表面和顺,潜伏隐忍,麻痹了全球各国观察家的思想,认为大和民族是爱好和平、造福全人类的一个优秀民族。事实是怎样的,只有我们中华民族最清楚。”魏先生接着说,“爱国,不是年轻人吵吵嚷嚷、举旗呐喊就能完成的;战争,也不是影视剧里表现的那样,吹吹号、摇摇旗就能围歼强敌——林轩,你一定记住,外强亡我之心不死,在国家政治、军队攻击这些‘表象’开始之前,江湖倾轧、术士搏命这些‘内里’之战早就开始,或者应该说,从来没有停止过。作为华裔江湖人物,国家兴亡,匹夫有责——”
魏先生的话讲到一半,突然转身弹射至门口。
门外有人、有刀光、有日语急叱声,但魏先生并未冲出去,而是一拳打穿了门边那堵墙。
他拳头收回来,墙上留下一个镂空的拳洞。几秒钟后,才传来门外敌人翻身倒地的扑通声。
“再多金钱荣耀,与国家民族安危比较起来,也一分钱都不值。华裔国家的和平跟尊严不能靠祈求、示弱得来,而是凭着我们江湖人物的拳头一遍一遍打出来,直到把大和民族的挑战者打得不能再战为止。二十世纪的百年历史已经证明,大和民族的特点是‘吃硬不吃软、不知天高地厚、只服气强者’。二战中,他们被美国原子弹击败,战后将美国尊奉为老大,亦步亦趋,跟在后面……”说着说着,魏先生的眼中慢慢有了炽烈的光芒。
通常情况下,超级高手的斗志被激发时,眼中才会放光。
林轩的眼睛一花,一个穿着绛色僧袍、鼻梁上架着绛色边框眼镜的中年人由门口闯入,跟魏先生面对面站着。
这人虽然是一副藏地僧人打扮,但腰带上却不合时宜地插着一把日式短刀。
“何必把大和民族说得那样不堪?各国任何一本鼓励人积极向上的书籍中,都把‘忍辱负重、谦虚低调作为成功者必须具备的优点之一。我们大和民族之所以屈尊于美利坚民族之下,就是为了有一天让这个拥有‘初生朝阳’的岛国成为睥睨全球的超级大国。做大事的,必能忍得了奇耻大辱;成大事的,必定能容得下难容之事。你刚刚那样说,难道不觉得自己的话太肤浅吗?”那僧人的声调既不高亢也不谦卑,只是用纯粹认真的汉语一句一句谈论道理。
魏先生弹指间撂倒了一名敌人,脸不红,气不喘,转回头来看着那僧人。
“是啊,我有时候的确觉得自己很肤浅,目光不够深邃,总是看不穿你这身僧袍下究竟藏着什么?”魏先生淡淡地说。
“这僧袍,就是魔术师手中的黑幕。如果被你看穿了,魔术师的饭碗就砸了。”僧人低声笑起来。
“天下没有瞒得过人的魔术,即使是一代宗师大卫?科波菲尔的魔术表演也有被揭穿的时候,不是吗?”魏先生问。
“那么,我们力求瞒到最后,实在瞒不住了,还可以杀人灭口,不是吗?”僧人大笑,,转身向着林轩:“年轻人,你应该看过一个台湾年轻人表演的近景魔术,他就是我的学生。他的魔术现在轰动全世界,给各国人民带来无尽的欢乐。那么你说。我究竟是好人还坏人?”
林轩知道对方说的是谁,近几年来全球华裔魔术师之中,那个台湾年轻人的相貌、口才、功力和人气毫无疑问是排在第一位的。最新一期的香港演出中,门票最高卖到七千美金一张。
那僧人的眼睛十分狭长,而且有着一对相当秀气的双眼皮。他的脸极白、极细嫩,胜过刚刚化妆完毕的二八少女。当他的目光扫过林轩时,眼神仿佛带着两道温柔的钩子,一下子就要将林轩的心勾走似的。
林轩刚要开口回应那僧人,药橱上的牡丹花颤栗了一下,枯枝折断,花朵瞬间坠下。
“花落了。”林轩的心忽悠一下,猛地一沉。
就在那一刻,他已经被敌人成功地“离魂”了。
他觉得,身体已经不在藏地小诊所中,而是到了一片幽雅静谧的花圃之中。
暗夜掩来,满地那些怒放的牡丹都在随风摆动,放送着缕缕暗香。
在他脚下,鹅卵石小径如刚刚洗过一般,每一颗石子都泛着淡淡的微光。
小径尽头,是两扇紧闭着的花格门,门内传出舒缓雅致的日本乐声。
林轩向前走,在花格门前犹豫了一下,举手拉门,门应手而开,但门后仍然是小径,小径尽头仍是花格门,门内仍有乐声。
“谁在那里?”他扬声问。
乐声停了,有个女人启唇而歌,唱的是:“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林轩细听,那明明是堂娜的声音。
堂娜是俄罗斯人,以汉语唱歌,吐字清晰,嗓音婉转,唱功相当了得。
林轩相信自己不会听错,但他又明明知道堂娜已经失陷于大万字山洞之中。
刹那间,林轩悲从心来,双膝如灌了铅一般沉重,再也无力前行。
那歌声把他心底最深刻的痛苦勾了起来,击碎了他表面故作坚强的伪装。
一个男人失去他的真爱之后,魂魄本来就面临崩溃,又遭到日本秘术师的“离魂术”禁锢,已经无法集中自身的意志力迎敌。
“谁在那里?堂娜,是你吗?是你吗?”明知道不是,林轩仍然怀着绝望那样问。
他本来不奢望听到回应,但在他连续叫了七八次之后,花格门后面突然出来一声悠长的叹息。
“堂娜!是堂娜!”林轩愣住。
他只停顿了几秒钟,骤然间发足狂奔,到了那扇花格门前,来不及拉门,合身一撞,将纸门撞烂,整个人跌了进去。
门内竟然不是房间,而是另一片无边无际的花海。
林轩站在花海中,茫然四顾,毫无发现。
花海中没有人,那发出歌声与叹息的人,已经渺然无踪。
“原来堂娜是活着的?她永远活在我的心里。”一时间,林轩似乎明白了什么。
俗语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他觉得,应该是自己对堂娜想得过多,所以才在梦中听到了她的声音。
“你放心,这一辈子我不会让任何人再占据我的心了。”他无声地发誓,“等我们来世投胎,再重新来过。”
他对堂娜的思念已经成了一种治不好的病,无法摆脱,更无法医疗。
“如果不能真的找到你,能把你留在自己心里也是好的!”林轩心中极为不舍,但仍然要强迫自己从梦中醒来。
他努力地睁眼,却是在一个热闹的舞会中醒来,满眼都是金发碧瞳的异国人。
“可以跟我跳舞吗?”一个优雅的女人俯身向着他问。
他认识,那女人就是爱娃,一个气质高雅、落落大方的德国女人。
“当然可以。”他欣然同意。
两人相拥着进入舞池,在华尔兹音乐里翩翩起舞。
“你认识劳厄教授?”爱娃问。
林轩刚刚在专心致志地跳舞,竟然没听到爱娃在说什么:“什么?我刚刚没听清。”
爱娃重复了一遍,腾出一只手,向舞台中央指了指。
两盏聚光灯对准了舞台中央,一个乱发披肩的老头子正抱着胳膊,后背挺直,浑身带着威慑全场的力量。
“你认识他对不对?”爱娃第三度问。
林轩记得劳厄教授的资料,遂轻轻点头。
“介绍我认识他。”爱娃的语气有点冷。
林轩带着爱娃走向舞台,心里一直默数着华尔兹的鼓点。到了舞台旁边,恰逢鼓点由慢转快,他几乎就分不清节奏。
“劳厄教授,又见面了。”林轩举起手打招呼。他当然不奢望教授会叫出他的名字,因为大家根本没有真正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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