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僰王山

川南兴文一带是典型的喀斯特地貌,溶蚀峡谷,刺楠苦竹,峰回路转,清幽至极。

城南40里的僰王山,古称纶缚大囤,又名南寿山。干地凸几,四壁绝崖凌空,主峰黑帽顶高耸入云,据说历代都有隐者避世居于此。

日暮时分,山道上走来两个人,男的体格魁梧,身后背一竹篓,里面盛着一只陶坛和两包卤菜,那女人则纤细清秀,小鸟依人,怀抱着一头黑色的猪崽儿。

夕阳斜照,茂林修竹,溪水潺潺,紫霭浮动。

“此地好美啊,难怪老何要将祖先骨殖移葬于此呢。”可儿赞叹不已。

“可惜他已死,又没说这坛子葬于何处,我们只有往僰王山的最高处去了,现在天色已晚,恐怕我们今夜要露宿山中。”邢书记抬头望向了云雾缭绕的山巅说道。

“好呀,”可儿拍起手来,兴奋不已,“自那一年巫山神女峰下来后,妾身与相公还从未在野外露宿过呢。”

“哼哼。”费叔在可儿怀中舒服的打着盹儿,心里琢磨着,这老何一死,骨殖坛葬下以后,邢书记和可儿肯定要返回蓝月亮谷了。否则,今天蟾蜍,明日疯蚁,后天蛔虫,整日里被那些尸虫们追杀谁受得了啊。

这个邢书记嘴皮子蛮厉害,可是驾驶技术却是糟糕之极,半路途中有好几次都差点撞到树上去。

可儿手臂有点酸麻,于是将小巫放在了地上,任由其在前面跑。

费叔活动一下筋骨,然后沿着山路朝上奔去。

落日余晖,遥见高耸入云端的黑帽顶紫气霭霭,难怪山下百姓说有高人隐士居于此,这里的确是个好去处。

小巫欢快的奔跑着,渐渐的把他俩落在了后面。

山间一片茂密的苦竹林,林中坐落着一块巨大的青石,石上一耆年老道士正眯着眼睛盘腿打坐。

听到动静,他蓦地睁开了眼睛,双眸精光四射,口中嘿嘿两声:“呵呵,该着贫道有口福了,山上竟然跑来了头小野猪。”说罢,身子骤然腾空而起,如同一只巨大的怪鸟凌空扑下,手指如鹰爪,瞬间抓住了小黑猪的后脖颈,将其提在了手里。

费叔吓了一跳,急视之,见此人年逾花甲,头戴九梁巾,身穿灰布道袍,身材消瘦面如菜色,一只硕大的鹰钩鼻子,露出数根斑白色参差不齐的鼻毛,原来是个正一派的老道士。

费叔挣扎了两下,那老道的手力劲道奇大,根本丝毫动弹不得。

就在这时,邢书记和可儿赶到了。

“你这老道,干嘛抓我的小猪?”可儿高声喝斥。

老道士眼皮一翻,嘴里冷笑两声:“你这女娃子乱说,这分明是头野猪,怎么就成你的了?”

“牠叫小巫,是饲养的宠物猪,快还给我。”可儿分辩道。

“若是你养的,那喊牠会答应么?如果不答应,贫道今晚就有肉下酒了。”老道士喜滋滋的说。

“小巫”可儿呼唤着。

“哼哼,唔噜噜。”费叔赶紧回应,发出了一阵哼唧声。

“怎么样?我的小巫就是听话,快放牠下来。”可儿得意的说着。

老道士迟疑不决,眼看到手的下酒菜不翼而飞有点舍不得,但他也明白这头小猪还真就是这女娃子养的。

“同志,这头小猪确实是我爱人饲养的宠物,请您立即还给她。”邢书记走上前来给予严肃的指责。

老道士打量着这个身穿藏青色中山装,胸前别着钢笔一脸威严的中年人,心想此人极有可能是位政府官员,还是少惹麻烦的好。

“哈哈,小女娃,贫道是跟你开玩笑的,喏,还给你吧。”老道士将小巫递给了可儿。

“您是这山上的隐士吗?”可儿接过小巫顺便问道。

“隐士?嗯,就算是吧。”老道士说罢鼻子嗅了嗅,目光瞥向了邢书记背后的竹篓。

“同志,向您打听件事儿。”邢书记说。

“什么事儿?”

“这僰王山上可有专门安葬僰人先祖的地方?”

老道士闻言愣了下,不解的问:“埋葬僰人先祖所在你们是要寻找什么人么?”

邢书记微微一笑,解释说:“不是,我们受人之托,想要将其祖先的骨殖葬在僰王山上。”

老道士似乎明白了,抬头望见夜幕将临,于是说道:“天色已晚,二位可否愿意到贫道的住所暂且歇息一宿,明日在做打算?”

暮春时节,太阳落山后便寒气袭人,所携带的御寒衣服又少,邢书记于是点了点头,说:“那么,就打搅了。”

老道士前面带路,约莫走了一柱香时间,前面出现了一座陡峭的山崖,苦竹丛后可见崖壁下面露出个山洞,洞口藤蔓缠绕很是隐秘。

入得洞来,老道士点燃了油灯,里面十分的宽敞,但摆设却很简陋,除了地上铺着厚厚的竹叶外,只有几只树墩摆在那儿,充当桌椅。石洞角落里有几块青石搭就的炉灶,上面摆着只铁锅。

“贫道乃修行之人,寒舍简陋,怠慢两位了。”老道士呵呵说道。

“没关系,入乡随俗,山中有遮风避雨之所也就不错了。”邢书记并不在意。

话说着,洞外下起了小雨,水滴击打在苦竹叶上簌簌作响。

老道士点燃了炉灶,洞内顿时暖和了起来。

“道长,”邢书记说着将背篓内的两包熟食取出撂在大树墩上,“这是在山下小店里买的宜宾板鸭和怪味鸡,一起来吃吧。”

老道士鼻子深吸两下:“好香啊,美食岂能无酒,来尝尝当地土法酿制的僰酒。”说着从墙上摘下一只大酒葫芦,摸出两只破损的粗瓷大碗斟满。

“贫道仙灵子,在这僰王山修行已经四十多年了,呵呵。”老道士吱溜一口酒,“吧嗒吧嗒”嘴唇很是享受,随即迫不及待的扯下条鸭腿狠狠的撕咬下一大块肉。

“我是县委邢书记。”邢书记自我介绍道,他也赶紧扯下另一条鸭腿递给了可儿,再不动手恐怕剩下的这条鸭腿就没了。

“多谢相公。”可儿嫣然一笑,纤纤小手拽下一条肉塞进了小巫的口中。

此刻费叔鼻子嗅嗅,目光盯住了那只硕大的酒葫芦。

仙灵子诧异的望着小巫,疑惑道:“小女娃,你养的这头小猪会喝酒?”

可儿笑了:“当然,小巫的酒量还不错呢。”

仙灵子随即又找出一只粗瓷大碗,斟上了半碗,撂在猪崽儿跟前。

费叔忙不迭的将猪嘴拱进碗里吸了一大口,咂了咂嘴巴,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县委书记?那可是当地的父母官啊,贫道失敬了。”仙灵子端起了瓷碗敬酒。

“呵呵,”邢书记坦然一笑,“我是东北一个产粮大县的县委书记。”

仙灵子闻言愣了愣,随即哈哈笑道:“无妨,政府官员走到哪里都是百姓的父母官嘛。”

邢书记也笑了,谦虚的说道:“作为党员干部,不但要替为官的一方百姓谋福利,而且更要放眼全中国,甚至整个世界乃至宇宙。”

“说得好,”仙灵子再次端起酒碗,问道,“那么,邢书记您来僰王山有何公干呢?”

“本书记是受他人委托,将其祖先的骨殖落葬僰王山。”

“您从关外千里迢迢赶来川南只为送葬?”仙灵子不无惊讶道。

“正是。”邢书记淡淡一笑。

“好,”仙灵子一拍大腿,叫道,“够义气,如今江湖上如此性情中人已经不多见了,邢书记,有需要帮忙之处尽管开口,贫道义不容辞。”说罢,他手指一扭,扯下了鸭子的脑袋。

两人便喝边聊,甚是融洽,这土法酿造的僰酒极为浓烈,酒过半酣,便已有醉意。

“邢书记,照你所说,这位老何的先祖死在了川北阆中蟠龙山,那里可是当年袁天罡截断龙脉的地方啊,不知那先祖姓氏名谁?”仙灵子醉眼惺忪的问道。

“说是叫大洛莫。”邢书记脸颊绯红,打了个酒嗝。

“大洛莫!”仙灵子猛然间打了个激灵儿,双眸中不易察觉的眼神儿一闪而过,端着酒碗的手在微微颤抖。

“那只陶坛里装的就是大洛莫的骨骸?”仙灵子喉结动了动,咽了口吐沫。

“正是,大洛莫竟然还是个侏儒。”邢书记喝干了碗里的酒,仙灵子赶紧又给他斟满,此刻那满满的一大葫芦僰酒已经倒尽了。

“相公,你今天有点喝多了。”可儿赶紧加以劝阻,同时瞥了小巫一眼。

“没事儿,当年接待省里领导时喝得还要多呢。”邢书记醉醺醺的说道。

费叔即刻领会了可儿的意思,悄悄的伸出猪嘴拱进那只酒碗中,“咕嘟咕嘟”两口便喝干了。

可儿满意的望着小巫,牠可真聪明。

仙灵子晃了晃酒葫芦,里面已经空空如也,无奈只得作罢。

是夜,邢书记躺在干竹叶上鼾声如雷,可儿与小巫蜷缩在他的身旁,而仙灵子则睡在洞穴的另一边。

外面的毛毛细雨已经停了,月光时隐时现,苦竹丛的后面,一个面色苍白的中年人默默的站立在暗影里,阴鸷的目光注视着石洞口。

午夜时分,仙灵子悄无声息的爬起来,蹑手蹑脚的走到竹篓旁,轻轻的掀开了那只盛有大洛莫骨骸的陶坛,将手伸了进去

清凉的月光反射入石洞内,朦朦胧胧,但见陶坛内有道白森森的冷光倏的弹跳而起,闪电般的一口咬在了仙灵子手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