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原坐在沙发上,趁人不备悄悄的抓起了那只惊慌失措的屎壳郎揣进了衣袋,可是另一只呢?
这时,屠局长、杨局长与侏儒老者谈笑风生的从二楼走下来,他们似乎并未留意到那只蜣螂的可疑。
平原默默的注视着他们,然后随即起身上了楼梯,在走廊尽头的那间包房地上,发现了那只被碾碎了的屎壳郎尸体,平原叹息了声遂转身离去。
小客栈内,无灯教授接过那只幸存的屎壳郎,默默的听完平原的叙述,心中很是难过。这一箱铁甲大军跟他朝夕相处了几十年,感情笃深,由于常年受到中庸之道的熏陶和浩然之气的滋养,它们早已颇具灵性,上次能够偷偷的从石壁中神不知鬼不觉的盗出鬼壶,便充分体现了它们的过人智慧和集体主义精神。
无灯教授再次朝着这只屎壳郎吹了几口浩然之气,然后将其贴在自己的耳朵边,凝神聆听......
平原既吃惊又羡慕,师父的儒家功果然太神奇了,竟然能与自然界最低等的甲虫进行沟通,这在自己以前的工作经历当中是绝不敢想象的事情。
过了一会儿,无灯教授点点头,他以浩然之气激活并提取了屎壳郎体内的记忆磁场,大致听懂了屋内人的谈话,原来这位名叫“夸父”的侏儒老者要在今夜子时出手。
教授满意的夸奖了屎壳郎两句,然后伸手入裆,用力的剜出一小块尚未成型的黄褐色粪球,递给了它,那虫儿大喜过望,连忙狼吞虎咽起来。
“罗柱子的寿衣店......”无灯教授嘴里自言自语的念叨着。平原静静的望着师父,没有去打扰他。
“平原,据有良说,罗柱子父子俩应该在赶脚村,如今’赶尸‘这个行当已经消亡了,他们很可能在县城里新开了家寿衣店,这与其原来的职业也有联系。你下午去城里仔细的寻找,这种店铺怕周边商户人家忌讳,一般是不会单独混杂在街市之中,而是集中在一起,形成殡葬用品一条街。你务必找到罗柱子家开的寿衣店,但不要透露真实来意。”无灯教授吩咐说。
“是,师父,徒儿这就去。”平原应道。
他随即出门来到了街上,向路人问明了专卖殡葬用品的街道,然后花上两块钱坐上一辆三轮车给直接拉到了地方。
湘西风俗崇尚厚葬,这条街上有十余家经营花圈、香烛、烧纸冥币以及各种寿衣的小店铺,生意好像十分的红火。平原挨个打听过去,最后终于找到了罗柱子夫妻俩的寿衣店。
“老板,想看看寿衣么?”店内一个年轻壮实的小伙子热情的问道。
“哦,随便看看,不知怎么称呼啊?”平原打着哈哈。
“我叫罗柱子。”那小伙子答道。
“一个人开店挺累的吧?”平原接着问道。
“是夫妻俩经营的,一个人根本忙乎不过来。”罗柱子憨厚的笑了笑。
“柱子,有客人来了?”随着清脆的话音响起,一个年轻的女人从里面走出来。这里的店铺都是前店后宅,有一个不大的院子,住房与仓库都在后院内。
此女模样俊俏,唯面色有些苍白,眼神儿里透出了一丝淡淡的忧虑,她就是吴凤娇,一具死而复活的绵尸。
入夜,无灯教授和平原走出了小客栈。
此刻街上已经行人稀少,微弱的路灯光下,偶尔可见卖米豆腐和灯铲窝的小贩茫然的站在摊前,期望的目光盯着经过身边的路人。
售卖殡葬用品的那条街上已是空无一人,店铺都已经打烊,但门口都还点着一盏白色灯笼,夜里若是有人家上门买寿衣或是香烛烧纸,敲门即开。
“师父,就是这家。”平原指着一家店铺说道。
无灯教授默默的望着,这是湘西常见的普通民居,前店后院,青砖布瓦,古色古香,只不过门前白底黑字的“寿”字招牌多少感觉会有点瘆人。
“现在已至亥时中,那个侏儒老者夸父很快就要到了,我们先潜伏到院子里,然后相机行事。”无灯教授说罢,一只手揪住平原的后裤腰带,随即纵身而起,悄无声息的窜上了平房屋脊。
院子里没有人,有间住宅的窗户内透着灯光,两人从房上轻轻的跃下,猫着腰伏在窗下探头朝屋内偷窥。
罗柱子和吴凤娇刚刚清点完账目,两人相视一笑,相拥着上床准备睡觉,“啪”的熄了灯。
无灯教授四下里打量了一下,然后拽着平原躲进了墙角落的一块立着的门板后面,开始静静的等待。
估摸着亥时末,听到轻微的衣袂风声,两人悄悄的自门板缝隙中望过去。月光下,屋脊上赫然站立着一个矮小的身影......
平原惊讶的发现,侏儒老者头上戴着古怪的面具,身穿斑斓长袍,肩斜挎着黄色的布袋,手中持有一根虬节凸起的木棍,装束像极儺戏里面的角色。
侏儒老者在屋脊上倾听了一会儿,见无异常,随即从房顶上跳了下来。
平原屏住呼吸,大气儿也不敢喘,头一次跟师父涉足江湖恩怨,心中难免有些紧张。
侏儒老者从布袋里掏出个纸包,沿着房门口撒了一道黄白色的粉末,将屋门和窗户圈在了里面。然后又掏出两把尖尖的野树刺,均匀的洒在了地上,见到没有什么遗漏,遂上前轻轻的敲门。
“谁呀?”屋内传来罗柱子的话音,随即点亮了电灯。
侏儒老者也不搭话,而是在月光下跳起了“猿猴舞”,动作古朴,抬腿举胯,手舞足蹈,很像一只大猩猩。
“柱子,你别出去!”屋内传来吴凤娇的急促声音,随即房门“吱嘎”声响,一个面色苍白,身着缟素衣裤的女子出现在了清凉的月色下。
“你是什么人?”吴凤娇冷冷说道。
“撑锅崖夸父。”
“深更半夜来我家做啥?”
“带你离开。”夸父的声音突然变得尖细刺耳,仿佛针刺耳鼓般的不舒服。
“凤娇,到底是谁来了?”罗柱子披衣下床,来到了妻子的身后。
他从小便跟着爹爹走南闯北的赶尸,因而见识颇广,一眼便看出院子里的这个面具侏儒是辰州儺戏中的地狱判官扮相。
“吴凤娇,时辰已到,该走了......”夸父阴阴的说道。
罗柱子闻言一把将妻子扯到了身后,大声呵斥着:“你到底是什么人,在这儿装神弄鬼的?”
“你就是罗柱子?”夸父冷冷说道。
“没错。”
“老夫今夜子时要将吴凤娇的魂魄取走,请你速速让开。”夸父一晃手中的神棍,厉声喝道。
罗柱子闻言大怒,伸手从门背后抄起铁锨冲出了屋门:“你赶紧滚出这里,否则便对你不客气了。”
夸父摇了摇头,伸手自布袋内抓起一把粉末撒了出去,如同一团烟雾般。
罗柱子被呛得咳嗽了两下,然后蓦地不动了,浑身麻木僵硬,就像是一具木偶般的呆立在那儿,唯有眼珠还可以转动。
“柱子,你......”吴凤娇见状大惊失色,匆忙冲了出来,一脚迈进了那道黄白色粉末画的圈子里。
夸父手指作诀,口中念动巫咒,地上尖利的野树刺蓦地直立而起,穿透了塑料拖鞋,扎进了吴凤娇的脚底板。
随着“啊......”的一声痛苦惨叫,她的额头上已然沁出了冷汗,鲜血染红了拖鞋。
吴凤娇想要跳出圈子,那道黄白色的粉末忽然飞升起来,在她的身体周围形成了淡淡的薄雾。她试着用手推了推,“嗤”的一声,手掌冒起了青烟,皮肉已然被灼伤。
罗柱子的眼珠都红了,但是浑身上下不能动弹分毫,急得眼泪夺眶而出。
“哼,”夸父冷笑道,“吴凤娇,你究竟是何物附身,如今也该现出原形了吧?”
墙角落门板后面,平原着急的拽着无灯教授的衣袖,心想师父怎么还不出手?
无灯教授目光冷静的注视着,恍若不闻。
“凤娇自幼与柱子青梅竹马,情投意合,无奈命不好冤死他乡。原想亲眼看见柱子与他人成婚,了却心愿之后,即便是魂飞魄散也无悔,所以才一直逗留阳世。后来所幸遇到了一位贵人,凤娇才得以重聚人形,从数千里之外赶回到柱子身边。此生只愿与其长相厮守,只可惜不能为他留下子嗣,凤娇的心中始终难以释怀,如今大师既然来取魂魄,就随了你去吧......”吴凤娇幽幽说道,泪水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罗柱子听在耳中,痛在心里,热泪喷涌而出。
夸父嘿嘿两声,从布袋里掏出一张黄色的辰州符便朝吴凤娇的印堂上按去......
平原正焦急之间,背后突然一股大力将其推出,身子不由自主的飞了出去,懵懵懂懂的一头撞在了侏儒老者身上,两个人都摔了个仰八叉,那张辰州符也飘落到了地上。
“你是什么人?”夸父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而起,手中的神棍指着平原厉声喝问。
“我......我是民庭的法官。”平原从地上爬起来,揉着屁股结结巴巴的答道。
夸父一愣,心想法院的人怎么也来这儿了,屠局长和杨局长都没有提起过啊。
“你来这儿干什么?”夸父疑惑的望着他。
平原此刻已经从最初的愕然中清醒过来,师父把自己推出来大概是想考验一下这段时间的学习成果和应变能力,可千万不能让其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