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雾气笼罩着大空山,鸟儿停止了鸣叫,林间弥漫着一种哀伤的气息。
山道间走来了两个风尘仆仆的旅人,裤脚上沾满了露水。
荒冢前,静静的躺着四具死尸,地上满是炸裂的根须碎片以及一滩滩粘稠的汁液,原本高大茂盛的古鹅毛树叶落枝秃,折断在了地上。
有良默默的蹲下身子,认出了身穿古代白袍的那个苍老男人,正是行尸——明初司礼大太监钢炳,自己曾经在画轴里见识过他的原身。
“老太监原来抛弃了宿主南宫烟,跑到滇西来了,可是又为何惨死在了大空山……”他口中自言自语着。
“了去大师,你见过此人?”党大师诧异道。
“嗯,此人是一具六百年的行尸,明朝的一位老太监,南宫烟监狱长便是他的宿主。”有良解释说。
党大师闻言不觉愕然,随即目光又瞅了瞅爬伏在老太监身上的那位穿着大红绣花袍,头戴凤冠的老太婆,嘴里啧啧称奇道:“这还是新娘子的服饰呢。”
有良望过去另两具女尸,但见她们的身上也都有烧灼的痕迹,与钢炳老太监和老太婆相似。
“这几具尸体好像曾经被雷电所击中过……”党大师疑惑的自语着。
“不是雷电,”有良沉思着说道,“是大魇。”
“你是说在南海小渔村里遇到的那个黑衣老者?”党大师蓦地吓了一跳,面色遽变。
“不,是白光大魇。”有良默默的说着,岭南猿公在盘古峰已经被自己吸干了真气,功力绝无可能如此快的得到恢复,况且老太监也绝非等闲之辈,功力远超江湖普通一流高手。
“你是说那位从不露脸的神秘‘主人’?”党大师愕然道。
有良点点头,陷入了沉思之中,“主人”来到大空山难道也是追寻冉合与《敦煌夜魇图》的么?若真是如此,必定能随时掌握着自己的行踪,也知道他曾经在马站逗留数月之久,而这次更是抢在了自己前面,一举击杀这四个人。
魇使令,一定是它暴露了自己的位置与行踪……
党大师的目光落在了那位明朝老太监的白袍上,不无诧异的说道:“既然是太监,怎么会……”
有良望过去,钢炳的下体高高隆起,不像是阉割过的。
他走近前蹲下身子,伸手探去,老太监果然男根俱在,而且两个蛋蛋大的出奇,远远超过了正常人。
记得在《敦煌夜魇图》中,老太监的阴部是两个萎缩的肉洞……有良索性解开其腰带,扒开裤子瞧个究竟。
钢炳的胯下,一副硕大的阳具呈现在眼前,肉质细嫩,颜色粉红,就如同新近生长出来似的,而且两只睾丸竟如同鹅蛋般大小……
汗青,是他偷偷拿走了地上的青花瓷瓶,有良此刻终于恍然大悟。
原来老太监用掉了嬷嬷留下的那最后几滴汗青,重新生长出了男根,然后千里迢迢的跑来大空山与这位耆年老太婆成亲,结果却双双遭到了“主人”的毒手。
有良摇摇头,苦笑着替其提上裤子,系好腰带,人毕竟已经死了,还是为其保留一点尊严才是。
“了去大师,快来看……”这时,党大师正贴近那座荒冢,好像发现了什么。
※※※
有良走到跟前,见坟丘上有道窄窄的裂痕,里面隐约透出了一丝微弱的红光。原来古树姥姥死去若干个时辰后,原来加诸在墓穴上的法力逐渐的消解了,荒冢上便露出了缝隙。
“里面好像有人。”党大师压低了声音,悄悄的说道。
有良睁开阴眼凑近前去,从裂缝中果真见到一个晃动着的熟悉身影,嘴里不由得失声叫了出来:“那是小建!”
他惊愕之余,随即伸出独臂开始扒土,但土壤中混杂着无数条粗大的树根,纵横交错,根本挠不动。
“让党某来试试。”党大师伸手从地上拾起那把长柄道具偃月刀,灌足了真气后,高高举起一阵乱斫,将那些盘根错节的树根统统斩断。
“轰隆”一声,坟冢塌陷了下去,露出了一个硕大的石洞。
有良随即纵身跳了下去。
“有良哥!”石室内蓦地传来一声惊喜的尖叫声。
小建一下子扑进了他的怀里,委屈的咧开嘴巴“哇哇”的哭了起来。
党大师跟着跃下墓穴,目光警惕的四面打量着,石台上呆坐着一个老者,仿佛傻了似的直勾勾望着他。
“好了,小建,不管你经历了什么,现在一切都过去了……”有良轻轻的摩挲着她的头顶,嘴里安慰道。
就在这时,突然感觉到有两只小手紧紧的抱住了他的腿,低头望去,竟然是小活师!
有良伸手捞起她,望着婴儿天真无邪的眼睛,唉,客家嬷嬷死了,老太监也死了,小活师如今成了孤儿,可她自己却还什么都不知道,真是可怜。
“有良哥,小活师到底是谁的女儿?”小建停止了抽泣,水灵灵的大眼睛投来疑惑的目光。
“是钢炳和嬷嬷的女儿,如今父母都死了,小活师一夜之间成了孤儿。”有良幽幽叹息道。
“你是说师父和师公都……死了?”小建闻言大吃了一惊。
“那个穿大红新娘衣服的老太婆是你师父?”有良问。
“她叫‘古树姥姥’,也是我师父,”小建双颊又流下了泪水,口中默默的说道,“她们出去以后再没回来,我就知道出事儿了。”
冉合一步步的走上前,睁着浑浊的双瞳盯着有良,口中喃喃说着:“恩公,你是恩公……”他认出,此人就是在其来滇西途中接济自己的那位年轻人。
“冉合,俺找得你好苦啊。”有良望着他,长叹了一声,为了张道陵的画轴,惹出了多少麻烦事儿啊。
“有良哥,师父现在哪儿?”小建抹了把眼泪,说道。
“在上面,抓紧俺。”有良示意她抱住小活师,然后揽住自己的腰,翻掌向下喷出老阴之气冉冉升至地面。
党大师则一把揪住冉合,纵身跃了上去。
小建静静的跪在古树姥姥的身旁,许久都默不作声。
“是谁杀的?”最后,她咬牙切齿的问道。
“白光大魇。”有良凝视着地上的尸体,叹息了一声。
“怎么才能杀掉大魇?”小建紧咬着嘴唇,口角边渗出一丝血痕。
※※※
有良苦笑着摇了摇头。
“小建,俺送你回家吧,江湖险恶,绝非小孩子该呆的地方。”他一面说着,从身后摘下那只熊猫图案的背囊,里面有东东给女儿带的衣物。
小建解开搭扣,一伸手就摸出了画轴,于是面色不由得一红。
“东东说是你让她收藏好交给俺的。”有良微笑道。
“嗯……”小建含糊的应了声,然后轻轻的解开了系带,将画轴平铺在地上缓缓展开。
浩瀚无际的戈壁沙漠,一轮明月悬挂在夜空里,静寂无声。
“小建,你是如何进出画轴的?”有良问。
小建默默的掏出那枚大洛莫的狗牙,托在掌心中,此刻她又想起了那头憨憨的宠物猪,心中顿生酸楚之感。
“费叔死了。”她难过的说道。
有良点点头,江湖之中,生死往往系于一线,自己便不知遇到过多少次的劫难了。若是恩师黄建国泉下有知,必不会希望自己的女儿也涉足其中,因此还是尽快将其交还到东东手里才是。
小建默默的将狗牙含在嘴里,双手用力的抱起古树姥姥,拖着她来到《敦煌夜魇图》前,也不说话,便一道栽进了画中……
“她要干啥?”党大师在一旁惊愕不已。
有良的目光瞅着小建大半个身子都已没入画中,两条腿却还露在外面使劲儿的乱蹬,最后一点一点的全部进到了画里。当初自己进出虚空时也是这般的笨拙,想不到大洛莫的狗牙不但是开启僰王山机关的密匙,而且也能够进入张道陵的虚空。
“她是想替师父收尸。”有良说道,这丫头也不知是如何与这位古树姥姥结的缘,能够这样做,也算是没辜负师徒一场。
不多时,小建的半拉身子从图中探出,有良上前一把将其拽了出来。
“我不想师父、师公,还有大师姐和二师姐曝尸荒山野岭,最后被野兽吃掉。”小建含着眼泪说。
有良点点头:“好,俺来帮你。”说罢,伸手抓起老太监的尸身,纵身跃入了画中。
“呜呜呜……”此刻,冉合早已坐在地上,怀中抱着纷儿的尸首失声痛哭着,四十年了,相聚才没几日,却又阴阳永隔。
小建则走到柳儿的身旁,将其抱起再次送进了《敦煌夜魇图》。
当两人出来后,只剩下了纷儿的尸体。
“恩公,小师妹,我今生再不会离开纷儿,”冉合紧紧的抱着爱妻不松手,面色悲凉,口中语气决绝,“请把冉合也一同送进画里。”
“虚空中荒凉寂寞,你一个人呆在里面会发疯的。”有良好心告诉他。
冉合露出一丝惨然的笑容:“有纷儿在我身边,又怎么会寂寞呢?能如此,冉合此生再也无憾。”
“唉,好吧,人生得一知己,生死又何妨?”有良叹道,随即一把抓起怀抱着纷儿的冉合,纵身入画。
小建拾起地上的树杖和道具偃月刀,紧跟着跳进画里,这是师父师公的随身之物,不应该丢弃。
党大师目睹这一切,禁不住的眼眶湿润了,多年来混迹周旋于官场权贵之间,那些人虽然衣冠楚楚、谈吐风雅,但却远不及江湖草民这般重情重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