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爹沉吟了片刻,突然缓缓摇头,道:“观其面相,听其音相,是有心学好,看其行相,恐无力回天啊。”
我道:“什么意思?”
老爹道:“我看他多半是活不到六十岁了。”
“啊?!”我一阵骇然。
“人各有命,不必强求。”叔父道:“曹步廊有自己的造化,不提他了。道儿啊,你也收拾收拾然后歇一会儿吧,等到天蒙蒙亮,咱就得走啦!”
我道:“何卫红呢?”
叔父道:“睡了。你赶紧趁她睡着的时候收拾东西去。我们也该歇会儿了。”
“中。”我应了一声,便奔卧室去,弘德睡得死,我随便提了两身衣服,打成包裹。找来暗扣、皮囊,从曹步廊给的绑带里取下来三十枚铁钉放在皮囊里,拿针线来,把绑带缝在自己的袖子里,虽不美观,可试着用手指勾动铁钉,倒也十分方便。
收拾完毕,坐在床边,拿出和合偶摩挲片刻,听着外面没了动静,心想老爹和叔父应该都去睡了,我便又偷偷溜出屋子。
猫王在门口狐疑的看我,我朝它摆了摆手,低声道:“这次不带你。”
猫王的眼神十分不屑,我悄悄地推了大门楼里的自行车,抬出门槛,跑了几步,然后骑上去,往蒋家村飞驰而去。
到了蒋赫地家外,我把自行车往门口一扎,先爬在门缝上往里面瞧了瞧,院子里黑压压的无灯无火,屋门屋窗都紧闭着,料想这档口他们都已经熟睡了。
又瞅了几眼,连大黑狗也不见扑来看看,以它之能,应该是听见我的动静了吧?这懒货!
我有心想叫几声明瑶的名字,但是这黑灯瞎火的,如果叫邻居们听到,说是有男人半夜隔墙叫门,不指定会怎么想,乱嚼口舌出去,没来由坏了明瑶的名声。也会惹的蒋赫地不高兴。
要不然我翻墙进去,跑到明瑶的卧室窗户底下,去拍拍玻璃?那样明瑶必定能听到,也不会吵到左邻右舍。
可是翻墙进院好似做贼,实在是有些下作。
我在蒋家大院门口就踌躇起来, 心中暗骂自己愚蠢,其实是应该带猫王来的,叫猫王翻墙进去,隔着玻璃叫唤两声,明瑶也必定会知道是我来了,现在倒好,大黑狗不知道睡死在哪里去了,连面都不露,有心唤它帮忙,此时也不能为——总不能再回家去把猫王带来吧?
思来想去,蓦地一咬牙关,男子汉大丈夫,不拘什么小节!又不是真做贼,翻墙!说什么也得见一面!
我倒退后,助跑几步,然后轻轻跃上墙头,往院子里张望一番,仍然没有见着大黑狗,心中虽然稍稍狐疑,但还是跳了下去。
不提防,我双脚刚一沾地,背后就猛然起了股恶风,不及回头,我立时斜刺里闪过,扭头看时,两道绿幽幽的光迎面扑来!
是大黑狗!
这货怎么连我也咬!?得了疯狗病?
我侧避开,伸手在大黑狗背上揪了一下,把它掀翻在地,嘴里低声喝道:“是我!”
那大黑狗见不是对手,“嗷”的一声就叫唤起来。
我吃了一惊,这狗真是疯了!
“别叫!”我喝了一声,那大黑狗不但不听,反而还蹿着叫。我也急了,这本不是做贼的,倒弄得跟做贼似的!
我连忙赶上前去,骑在大黑狗背上,双腿一夹,大黑狗不能动弹,我又双手抱住狗头,捂住狗嘴,扳着它的脸,让它看我,道:“死老黑,不认识我了?!”
那大黑狗拼命挣扎,力气大的惊人,可是在我手中哪里能脱得开?它不得已看了我几眼,眨巴眨巴眼睛,又使劲嗅了几口,忽的安静下来,还伸舌头来舔我的手掌心。
我一时间苦笑不得,这货,感情是直到现在才认出我来!
想来我刚到门外的时候,它就已经听见外面有动静了。都说是会咬人的狗不叫唤,叫唤的狗不咬人。这大黑狗属于前者,听见我翻墙,就偷偷藏在墙角里,等我跳下来的时候,冷不防背后偷袭!亏得是我,要是换成真的贼偷,就算没被咬死,也得被吓死!
我低声道:“蠢狗,别再叫唤了啊,不然狗毛给你揪掉几撮。你知道我是来找谁的吧?去她门口……”
话还没说完,突然听到一道破空之音“嗤”的打来,势头极快,情急之下,我抱着狗合身一滚,只听身后“噗”的一声响,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打进墙里头去了。
“咦?!”有人讶然一声。
我抬头看时,早见一道人影扑来,黑灯瞎火的,不辨是谁,只觉得高低矮胖不是蒋明义,也不是蒋赫地,正待细辩,那人忽然一扬手,“嘭”的一股白烟散开,朝我裹来!
我双脚蹬地,直挺挺的跃过那团白雾,半空中一折腰,直翻到那人背后去,勾手再一抓,那人还不及回身,肩膀便被我拿住!
“提千斤”的力道何等厉害,那人当即“哎唷”一声,翻身就倒。
我听得声音熟悉,觉得好似是潘清源,可又奇怪他怎么变得这般孱弱不堪?正要发问,却听他高声叫道:“大侄女婿快来!”
这次离得近,听得清楚,那声音就是潘清源的!
我“嘻嘻”的一笑,把手松了开来,正想说:“是我。”却猛觉背后一股森寒之气如虹贯来,霎时间,头皮都麻了起来,话到嘴边,也喊不出来,下意识的屈膝缩颈,把身子活活矮了半截,才觉那股森寒之气擦着头皮过去!
惊吓出一声冷汗之余,斜身抬头看时,月光下,只见一柄如水长剑,白芒森然!
只来得及看了这一眼,那剑就又朝我刺了过来,只瞧见剑尖一点寒光抖动,刹那间就化作无数璀芒,好似烟花迸落满地,又似流星坠落天际,一招之间,幻化万千,竟直指我身上十余处要穴,端的是剑法惊人!
我缩身往后一退,堪堪避过锋芒,那剑却如影随形,又刺了上来!
好厉害!
我倒抽冷气,使剑的这人是谁?!
这等剑法,我只见过封从龙使——对了,潘清源叫“大侄女婿”,那不正是封从龙吗!?
我有心要喊住手,可是这档口我又正在施展“抟扶摇”的身法躲避剑招,气息错乱不得,只要我一出声,脚步就会乱!以封从龙的剑法,眼中不揉沙,得势不饶人,一着不慎,我就得死在他的手里!
以封从龙的剑法,眼中不揉沙,得势不饶人,一着不慎,我就得死在他的手里!
而今无计可施,只得再躲!
我提一口气,拧步折腰,胸骨后缩,刚避开那一剑,已听见潘清源叫道:“大侄子快住手!是自己人!”
我在心中不禁暗骂潘清源眼瘸,我黑灯瞎火的看不见他是谁还算情有可原,但他可是在黑暗里过惯了的人,他的眼睛在黑夜里比我好使的多,居然也到这时候才看见是我!
晚了!
就在潘清源喊话的那档口,封从龙又抖了一剑刺来,剑芒都送到我胸前了,如此凌厉狠辣的招数,岂是说停就能停的?!连封从龙自己也收不住!
我早已经算定了距离,若是再往后躲,就要退到围墙上,那时候,这剑只需再往前轻轻一送,我无处可逃,便难逃胸前穿刃之祸!
不及多想,我把手指一勾,急伸手往前去迎那剑,潘清源在旁边叫道:“不能用手啊!”
“当!”
一声清脆的撞击音,剑尖触到硬物,一削而断,两截残物跌落尘埃,封从龙恰借势后撤,停手了,我已汗流浃背。
潘清源跑了过来,道:“快,快找找你的断指,我给你接上去!”
我喘息几声,道:“什么断指?”
“我都听见‘当’的一声了,肯定是砍到骨头了!”潘清源还满地乱看,嘴里嚷道:“我侄女婿的剑快,砍断了你的指头你也未必知道疼,快找,别叫大黑狗给吞了,它可馋得很……”
我捏着手里的两根半截铁钉,道:“封前辈砍断的是铁钉,不是我的手指。”
潘清源往前一凑看,讶然道:“你从哪儿弄来的铁钉?!你迎上去的时候,我明明瞧着你手里什么也没有!”
这也是我在间不容发之际,指头拨动衣袖内的塑胶缩紧口,捏了两根铁钉在手,挡了封从龙一剑,要不然,我真的要掉两根指头!
这也是我首次使用铁钉,没料想竟也救了自己一次,亏得我学得认真,也亏得我晚上收拾东西的时候把绑带缝在了衣袖内,真是福大命大!
“是弘道啊。”阿罗从屋中快步走了出来,道:“怎么是你?”
“不是我是谁?”我没好气道:“你们怎么一上来都不问问是谁就打,而且还都下死手?”
劫后余生,心有余悸,如果不是我本事比以前好了些,今晚就得莫名其妙死这里了!我怎么能不生气?
阿罗道:“我们都听见大黑狗在叫,还以为是家里进了贼,谁能想到是你?怎么大黑狗连你也咬?它不认得你么?”
“谁知道这蠢狗害的什么病!?”我恨恨的看了一眼大黑狗,那货此时此刻正看着我摇头摆尾,舌头伸得老长,一副贱相。
“我出来的时候还看见你正要把大黑狗捂死呢!”潘清源道:“这大黑狗可是个厉害的宝贝,一般人哪能降得住它?我一看你那么凶残,怕大黑狗死你手里了,就先打了个暗器,不料又被你躲了过去,我便以为是个大对头。要不然我也不会不问缘由就下死手啊。”
“大黑狗乱叫,我是捂着它的嘴不让它叫。”我道:“咱们都交手了,你还没认出我来?”
“我本来瞥了一眼像是你,可你的本事……”潘清源咂咂嘴道:“奇怪,弘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你的本事实在是跟之前相差太多,我不敢认。大侄女婿,你说呢?”
封从龙身在黑暗中,也不见他动,直像根电线杆子戳在那里似的,只听他生硬的说道:“与之前天差地别,我若无剑,非他对手。”
“啊?”阿罗吃了一惊,道:“当真?”
潘清源道:“大侄女婿拿剑偷袭他,被他赤手空拳躲过去了四招,最后他还用两根铁钉破了大侄女婿的势,你说是真的假的?”
“那怪不得大黑狗认不出你!”阿罗惊叹道:“这么说来你整个人的气息都已经变了,大黑狗一时间如何能认得出?”
我这才恍悟,原来如此,倒是我误会大黑狗了。
老爹和叔父都说过,术界中人,随着修行,是会发生巨大的变化的,修行到一定境界,甚至可以脱胎换骨,跟之前完全判若两人。莫非我已经到了登堂入室的境界?
想到此处,不由得心中一阵暗喜。
潘清源道:“弘道,你练了什么功,怎么变得这般厉害?”
我道:“一言难尽,这些天得了奇遇。对了,怎么不见蒋伯父和蒋大哥出来?”
我们在院子里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按理说,蒋赫地早骂骂咧咧的跑出来了,蒋明义也不是沉得住气的人,现在他们父子两人居然都不露面,也是怪事。
阿罗道:“今天遇到了高兴事儿,他们父子二人喝了个酩酊大醉,到现在还昏天黑地,不省人事呢。”
我惊喜道:“真的?”
阿罗道:“当然是真的,要不然他们能不出来收拾你么?”
我心中大喜过望,这可真是天助我也!没了蒋赫地搅局,见明瑶可就方便多了。
我道:“阿罗,明瑶呢?她睡了?”
“嗯。”阿罗道:“这么晚了,不睡觉做什么?”
我抓耳挠腮,嚅嗫道:“这,这么大的动静,她怎么不起来看看?”
阿罗道:“她已经好几天没睡好了,今天人逢喜事精神爽,早早睡下,睡得很沉重。”
“是么?”我狐疑道:“他们遇到了什么喜事?”
“这……”阿罗突然诡谲的一笑,道:“这可不能告诉你。”
我失声道:“为什么?”
阿罗又笑:“不能告诉你就是不能告诉你,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我转眼去看潘清源,潘清源也摇头,道:“我也不说。”
我心中郁闷,道:“阿罗,你去告诉明瑶一声,说我来了,我想见她。”
我已经很焦急了,这么大的动静,明瑶是术界中人,本事不低,就算睡得再死,也该听到,怎么到现在还不出来?
难不成是还不想见我?
既然如此,就叫阿罗请她出来。
不料阿罗却道:“明瑶已经睡了,你先回去吧,等她醒了,我会告诉她的。”
我有些发恼,道:“我有急事!你能不能把她叫醒?”
这时候,屋中突然传出一声婴儿啼哭,封从龙收剑入鞘,一句话也没说,转身就往屋里去了。
我愣了愣,然后忍不住道:“刚才那哭声是鬼婴的么?封从龙一家三口都在这里?”
“嗯。”阿罗道:“鬼婴已经被张家给医好了,是我和阿源一起去禹都张家把他们三口接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