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莲门总归是留下了传承,留了年幼的师父一个人守着山门,虽然如果可以选择的话,不会有任何一个人想要这样过完一生吧,还不如跟着师祖一起就义。
“为师一个人在山上住了几年,长大之后,也明白你的师祖他们是回不来了。那个乱世,人命如草芥。不过我等来了你师父说的那个人,也就是我的师弟,古惊尘!”
“他初来的时候,也不过是个七八岁的孩子,他从小与道有缘,一心向道,他的家人只好把他送来了山上,一开始也只是想着他过一段贫苦日子之后,就能安心回家。但谁又能想到,他后来真的成了那个一剑惊尘的玄门第一人!”
我对于‘玄门第一人’这个称号感到震惊,虽然好像事实也是如此,但还是忍不住问了师父一句:“小师叔和半僧半道半夫子的于老怪相比,谁更厉害一点?”
师父坦言相告:“为师并不认识于老怪,但据说是当时唯一有可能和惊尘比肩的人物吧,两人一南一北,就能代表当时的玄门。不过惊尘的剑是最强的,于老怪集三家所长,在玄术中另有所长,两人后来还合作过一件大事。”
“棺山!”
我说出了这个名字,并且坦言想相告:“于老怪就是我的祖父!只是他从棺山下来之后,就再没回过家,除了这个,没有传承下来任何东西!”
将随身的金刀拿给师父看了看,他神色茫然,摸着上面的小字看了半天,怅然道:“这是惊尘的字!”
我一直在想,会是谁在我祖父的金刀上刻了字,也想过会不会是古惊尘,但现在师父给出了准确的答案。
“那次从棺山下来之后,惊尘还回来过一次,再次拒绝了接替我掌门之位的请求。还说自己身负诅咒,命不久矣,而且,他还说了和你师祖临行前相同的话,让我守着山门,说日后会有人来替我重新撑起悬剑门,所以,我后来又等来了雷阳,他是我在山下捡来的孤儿。”
我只能跟着一起沉默,师父一生都留在了石山上,每个可以接替他的人,都拒绝并重新给了他新的希望,显得更加残忍。
“上次雷阳回来,求我收你为徒,他倒是没有再说同样的话,不过我也能明白,他就是这个意思!”
师父突然又收了一句,我赶紧否认:“您想多了,大师兄不是这个意思,他和小师叔都是天赋卓绝的人,我何德何能,怎么可能成为他们那种人呢?”
“是你错了!”师父第一次否定我:“他们想找的人,和天赋无关,或者说,是我们都错了,一直到现在,雷阳才第一个看出了这一点。”
我也解释不通,只能任由师父怎么说了,不过他也没有太过于执着。
“悬剑门现在也就这样了,能不能重回鼎盛,也没那么重要,我也习惯了守着石山一次次的看着你们来来往往,也看透了。”
我想要说些安慰的话,但又找不到任何的切入点,师父可能连张王二人的事都不知道。
或许,这就是从师祖那一代,就是所有人的默契,师父只需要守着山门就可以了,没有必要多加过问我们在山下的任何事情。
因此,我也没有把这些告诉师父,即便他知道了,也只是让他一个百岁多的老人徒增牵挂而已。
我和师父结束了对话,天也已经黑下来了,我照常回去做饭、打扫,晚上去看书。
日夜更替,我一直重复着相同的生活,也渐渐习惯了这种清苦的日子。
在我已经记不清年月的时候,一日清早,吃完早饭只,我拿起苗刀,照常想去练剑,师父叫住了我。
“七七四十九日了,你也该下山了。”
我身子僵住,回头看着神光晦暗的师父:“也才两个多月,我什么都没学会呢。”
师父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带着笑容:“想学什么,以后再来就是,山还是这座山,观还是这个观。而且,你也不是什么都没学到,剑术虽然比不上雷阳,但也小有成就了,而且我看你大部分时候都在精研宿土和麻衣之道,都学到了什么?”
经过这段时间的耕读,我也大致了解了道家的五个分支:宿土、麻衣、众阁、全真和茅山。
其中宿土一脉主要是风水和建筑,我以前去的最多的地方就是各种古墓,自然对这个感兴趣。
而麻衣是占卜和相术的统称,我确实对这一脉很感兴趣。
除了众阁的主要理论是追求得到成仙,我觉得太过于虚无缥缈没有多加研究之外,全真和茅山和大致知道了一些。
全真主要讲求的是肉身的修行,我们青莲门应该是算在全真这一理念之内的,但和所谓的全真教,又没有任何瓜葛,因为青莲门始于唐朝,而道教真正系统成形,是在宋代,不过追根溯源的话,勉强算是同宗。
至于最后的茅山,就是査小天那一脉,属于众阁和全真的结合,而且又衍化出自己的成熟理念。
世人皆知茅山有术,有各类驱鬼降妖的符篆,但其实茅山也注重身体修行,而且很多术法和符篆,都是需要修士激发自身潜能才能催动的,比如査小天曾经演示过的开天眼,也必须在身体修行到一定程度,才能掌握这种术法。
我本来打算把这五系的基础入门典籍都看完的,但上山时间尚短,连宿土和麻衣都没看全。
师父还是带着微笑看着我,等着我的答案,我能看出来的,他肯定也早就知道了。
“弟子愚笨,什么都看不出!”
我撒了谎,因为凭我这点入门都算不上的水平,都能从师父的面相中看出了若有如无的死气。
师父,寿元将尽了!
虽然相处不足两月,但我和这个百岁老人真的建立了浓厚的师徒情谊,我甚至再想,为什么雷阳不早点带我回归师门,我们两个都应该多陪伴师父一段时日的。
师父露出仅剩的几颗牙齿,笑出声来:“你不是看不出来,是不敢说罢了。这一点你没雷阳实诚,他什么都敢说,大不了说完之后自己找个地方哭上一会,回来还能接着惹我生气。”
“大师兄还哭过?”
我不想继续刚才的话题,师父还是在笑:“经常,尤其是小的时候,他生性倔强,稍有不如意就会躲起来哭,但长大之后,他就没有过了。其实,为师挺喜欢躲在暗里看他哭泣的,他只有在哭的时候,才像个孩子。”
“你放心,我下次把他带回来,肯定把他揍哭了给您看个乐!”
我和师父开起玩笑,他连连摆手:“那倒不必了,不强求,他既已不想再上山,就随他去吧。为师只希望,日后你二人不要生任何纠葛,虽然你入门在后,但很多事情,比他看的更加通透。”
“师父,您可算是夸了我一次了。”
我继续说笑,默默低头抹了一把眼角,师父吩咐我去把碗筷收了,然后就下山。
原本我是打算等到师父寿终正寝之后,再下山离去的,但师父似乎更希望一个人度过最后的日子,我也不能强拗。
收拾好简单的行李之后,我回到师父面前,重重的磕了三个头,师父也没拦我,表情不悲不喜。
“走吧,为师就像是这山间的一块凡石,除了活的时日长了点,也不堪大用。汝等才是水间的莲华,总要把脊梁挺直的!”
我在地上跪了好久,师父再而三的催促下,我才起身了。
师父也没动地方,不再说话,我只好背起行囊拿上苗刀,默默的退到门外。
在我走出道观之后,又长久望着观中的师父,这次相别,可能就是最后一面了。
“走吧!以后有机会的话,带雷阳回来看看我,为师即日起将闭关不出,或许可多撑个三五载,等你们回来!”
师父的声音一改孱弱,生如洪钟,挥了挥手里的浮尘,道观的大门关上了。
我摸到眼角的泪花,惊喜万分,师父终究还是师父啊,这里又是青莲门的祖地,师父肯定有办法多活个三五年的。
他能活百岁,已经是修行有果了,三五年的寿元,可能根本就不算什么,看来还是我低估了师父他老人家。
擦掉眼泪之后,我开始下山,这段时间的修行确实有效果,我只用了半天时间,就快走完了这条山道,而且还不觉得过于疲惫。
大老远的,我就看到了一个黑色的人影抬头看着我,赶紧加快了脚步。
现在我迫切想要和雷阳当面对峙,为什么不和我一起上山,师父都寿元将尽了,为什么不和我回去陪他最后一段时间。
当我一口气跑到山下的时候,才大失所望,在此等候我的人,并非雷阳,而是老灰。
“老灰你怎么在这儿?雷阳让你来的吗?”
我喘了口气,开口询问,老灰上下打量了我两眼,一如既往的高冷:“我上不去山,只能在这里等你,先和我去长沙跟大家会和,雷阳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