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不是和我妈出去旅游去了吗?咋回来啦?”我想在不被这个不确定是不是我爸的人发现的情况下,先退到门外。
但多年不回老宅子,我都忘了自己家那近二十公分高的门槛,后脚跟踢得‘咯噔’一声,我自己也差点没摔个屁墩儿。
“我们回来好几天了,一回来就找不见你,打听了之后才知道了文雅的事,听说你跟着一起上山找她去了,你妈都急的住进了医院,赶我来这里找你。”
说完这些之后,我爸又慢悠悠的坐回到椅子上,歪了下脑袋,探着脖子一下吹灭了桌角的白蜡烛。
“我不想上那座山,就在这儿坐了几天几宿,一直等着你回来。”我爸又坐回了椅子上,不满血丝的双眼中满是疲惫。
这也的确是我爸的性子,他为人随和,记忆中从没跟我妈吵过架,从小到大别说打我了,除非我有时候顽劣的过分,骂都很少骂我。
“您这几天,一直都在等我吗?”我内心的天平发生了倾斜,觉得他就是我爸。
又问了一下我妈的情况,我爸说她就是知道我跑到山上去之后,急火攻心一下子晕过去了,别的也没什么大碍,我才稍微放心了一些。
聊得越多,我越肯定眼前的我爸不是别人假冒的,他这种随性平和的性子,也没那么容易模仿。
看着我爸头上新添的几根白头发,这几天他和我妈不知道有多担心我,鼻子一酸,就想给他跪下磕个头,表达一下我的歉意。
“现在不兴这套了,咱家人更不用这套。”我爸赶紧伸手拦我,然后问我怎么弄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我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破破烂烂的跟叫花子似的,更是马上想起了现在的局面。
一见到我爸,差点让我忘了正事,我不是来跟我爸闲聊的,而是受雷阳的嘱托,来村子里找人求援的。
把在村头看见袁晓杰尸体的事快速跟我爸说了一遍,他就坚持着站起来,让我带他过去看看。
我回头看了一眼院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雾气竟然散去了不少。
村子里基本上都是孤寡老人了,也帮不上什么忙,就没再去找什么人,我和我爸两个人快速的往村口赶过去。
回去的路上我倒是没有再迷路,很快就到了村口,除了盘膝坐着的雷阳和怯生生站着的文雅,其他人都倒在了地上。
见我回来之后,雷阳还是皱着眉头:“这么大半天就找来一个人?”
“能找到我爸就不错了,村子现在总共也没几户人家了。”我随口反驳了一句。
雷阳突然眼神一凝:“你爸?”
我爸很自然的冲雷阳点了点头:“我是于飞的父亲,于景安。”
简短的介绍之后,我爸就蹲地上挨个查看几个人的情况,袁晓杰的尸体都凉了,我们也无能为力。
袁晓兰是看到弟弟的尸体之后伤心过度晕了过去,雷阳检查过后说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现在最当紧的是张二的情况。
以前我们村子也是有个赤脚医生的,可前些年也搬到镇子上开药店去了,而从村子到镇上的话,还全都是难走的泥泞路段。
“先把这个人搬咱家去,一会去找车,得给他送到大医院去才行。”
我爸还是比我们这些小年轻有人生阅历,马上就安排了起来。
雷阳想让我背起张二,可被我爸抢了过去,他的个子跟我差不多,但比我还瘦,摇摇晃晃的很是吃力。
“别浪费时间了,赶紧走。”我爸催我在前边带路,我回头看了一眼,雷阳已经把袁晓杰的尸体背了起来。
雷阳问了我爸几句,村里有没有能暂时安置袁晓杰的地方,我爸想了一下,给他指了条路,让他先把袁晓杰送到废弃的村委会院子里去。
我只能背起了还没人照管的袁晓兰,低头询问文雅:“你是想回家找你爸妈,还是先跟着我?”
文雅没有回答,但却快速的往我腿边靠了靠,我知道了她的决定,虽然文雅的身体和心智都不成熟,但她对于自己的家和父母,好像也没有太大的依恋。
我们一起走了一段,就和雷阳分开了,他一个人扛着袁晓杰的尸体去了村委会。
又走了一段,我才问我爸,雷阳为啥不把袁晓杰送我们家去,这样只要袁晓兰一醒,还能看见自己弟弟的尸首。
我爸的身子骨已经不年轻了,吭哧吭哧的喘着粗气:“那孩子还挺知道规矩的,咱家院子虽然多年不住人了,但终归也是个阳宅,哪能把死人往里头搬呐?”
我半知半解的点着头,包括我在内,现在的年轻人应该都不了解这些老旧的规矩了吧。
很快我们就到了我家,我爸把烂的只剩下几块木板子的床清理了出来,也没找到被褥,干脆去院子外边找了点干草铺上,然后才把张二放了上去。
安置好张二之后,我爸又找来几个纸箱子,撕开之后扑在地上,把袁晓兰平放在上面。
我还没喘口气,我爸就又催我去弄点热水,但家里连个锅灶都没了。
文雅轻轻拉了下我的衣襟,小声道:“去我家拿吧,我家啥都有。”
我点了点头,跟我爸说了一声,文雅也跟我一起出了门。
半小时之前,村子里还浓雾笼罩,这么一会的功夫,居然已经成了个这季节少有的艳阳天。
我和文雅一路小跑着向她家跑去,这种情景又让我想起了小时候的一幅幅画面。
文雅还是当年的文雅,但我已经长大了。
这几天我也经常思考一个问题,很多人小时候都会随口说出一些无法兑现的承诺,长大之后也就把这些‘过家家’一般的话语给忘掉了。
也不知道这世上还有没有跟文雅一样的情况,她因为长不大,就像是时间单独把她定格在十年前。
所有人都在往前走,只有她一成不变,想着的还是当年的承诺。
现在的文雅是什么感触我不知道,但她跟着我一起奔跑的时候还是开心的,脸上洋溢着笑容。
我们两个人像是回到了童年,但只要稍微一停下来,就又不得不面对现实。
没多久我们到了文雅家门口,他们家的大门虚掩着,我敲了几下门,没人回应。
文雅进去喊‘爸妈’,也没人回答,我跟着走进去,这一大清早的,文雅的爸妈居然不在家。
“他们可能下地干活了吧?”我猜测道,然后径自去了厨房,点燃灶台开始烧火。
我坐在灶台前,文雅就托着脸蛋蹲在厨房门口看着我。
多年没用过这种厨房的我,还是显得手忙脚乱,折腾了半天才把火烧上了。
往大铁锅里添上水之后,我就留坐在灶台前拉起了风箱。
“于飞,前天晚上我一直跟着你的。”文雅突然开口跟我说了这么一句话。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想了一下,前天晚上就是我们刚从地下爬出来的那天。
“什么叫‘前天晚上一直跟着我’,咱们不一直都在一起的吗?”我还是不太明白文雅的意思。
她好像也不知道具体该怎么解释,捂着腮帮子想了半天,才重新开口道:“就是,你去了洞里,有很大的声音,轰隆隆的声音,还有那个大石头那儿有人,我都看见了,我一直都跟着你,但就是追不上你,也喊不到你。”
文雅一口气说了很多,我听着她的描述,越来越心惊。
虽然表达的不是很清楚,但我明白了,文雅说的,是前天晚上我们所有人经历的那个梦境。
当时其他人的梦都是截止到,那个年轻军官被活活闷死在石壁里,而我还梦到了在写着‘于封’二字的石碑下,有一个瞎了一只眼的跛子。
我以为只有自己的梦境比他们多出来一截,还故意隐瞒了这件事,却不想,在梦里的时候,我背后还有一直看着我的文雅。
仔细询问过后,文雅还是说她在梦里喊我,但我听不见她的声音。
我在心里一遍一遍的琢磨:“文雅为什么会和我在同一个梦境里,还有就是她为什么又突然把这件事告诉我?”
盯着文雅有些害怕但依然很纯粹的眼神,我还是主动摒除了自己的疑虑。
文雅就是个单纯的孩子,她主动向我坦白这件事,可能只是恐惧,而且也说明她对我的信任。
我在厨房里烧好了水,让文雅帮忙找来暖水壶装了,还在她家里找到了两条崭新的毛巾,准备带回去用。
看着大红毛巾上印着的‘喜’字,不用说这也是文雅和袁晓杰拜堂成亲时候用的东西,一想到这里我心里又突然堵得慌。
等了一阵,文雅的爸妈也还是没有回来。
文雅的爸妈和弟弟都不在家,我也不放心把文雅一个人放在这里,就又带着她回去。
回到我家之后,我爸就让我搭手,用毛巾蘸了热水,帮张二清理伤口附近的血污,防止继续感染。
我和我爸一起忙活了一阵,身后突然‘腾’的一声,袁晓兰醒过来很正常,但她这一醒来的动静着实吓了我一跳。
“兰姐,你好点了吧?”我小声询问着,主要是想听袁晓兰说句话,因为她的眼神直勾勾的,像是都不聚焦一样,有些吓人。